仿佛沉睡了許久。
當江落再次醒來,發現自己在一片荒蕪的沙漠。
他知道自己在進行思想錨定。
但他不記得這里,他從沒來過這里。
是似乎是一段不屬于他的記憶。
這讓他難以理解。
以他對錨定的理解,在啟動錨定后,啟動者會回憶起他內心深處影響最深入的記憶,而在這份記憶中,錨定器會通過感應金屬釬將畫面回傳到腦機,反饋到大腦,完成錨定。
由大腦生,復還大腦,思想閉環,記憶將會烙印在人最深層的意識之中。
這就是思想錨定。
而現在,他人有點懵。
自己的記憶里為什么沒有這段錨定的畫面?
這讓他怎么錨定?
思緒的起伏讓他的腦波超過了頻率上限。
一陣紅光閃爍后。
江落醒了過來。
【檢測到腦波數值偏高,已斷開錨定。】
【請在回復正常數值后下次在進行使用……】
腦海里蹦跶出鮮紅的警示語,江落緩緩睜開眼睛。
錨定器錨定失敗,儀器自動彈開了金屬蓋。
燈光瞬時充滿了錨定艙,白霧籠罩著燈光有些飄渺,江落下意識的瞇著眼,只是腦海里仍舊回想著在錨定時的畫面。
那段從未有過印象的場景,為何會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出現的疑惑并沒有持續太久。
【我有過失憶。】
江落忽然想到。
這一定也是自己被遺忘的記憶!
無意間的發現令他振奮,他撐著金屬艙坐了起來,一旁,楚玉正在觀察儀器屏幕上出現的峰值。
她頭也不抬的道:“你想的東西太多了。”
“嗯。”
江落沒有反駁,只是看著楚玉,后者仍然背對著他,鈦銀色的短發在燈光下反射著微弱亮光。
江落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我去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地方。”
坐在儀器前的楚玉頓了頓,回頭,看向在錨定艙前露出了一個頭的江落,皺著眉頭道:
“你確定嗎?”
“我沒有必要騙你。”
江落說著,腦海里卻是不自主的浮現出錨定時的景象。
一望無際的沙漠,地平線與天際交界的旭日……
自己的記憶里出現了這片沙漠,這片沙漠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
錨定所截取的記憶都是人印象最深刻的部分,既然如此,江落能猜定這片荒漠對他來說有重要意義。
但至于到底是代表著什么,還能讓他如此深刻?
這種謎語人的記憶回溯罕見的讓他有些煩躁,他看了看楚玉,似乎在等待著她的答案。
后者眉頭反復的皺縮,又恢復,最后揉了揉太陽穴:
“你有過失憶,如果這錨定的記憶恰好是被你遺忘的那部分,”
她頓了頓:“這種情況我幫不了你,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或許你可以選擇再進去看看,說不定能夠回憶起什么。”
江落思考了一息時間,然后默然的躺了回去。
“也只能這樣了。”
合金外蓋緩緩關閉,視野復歸黑暗。
黑暗中,楚玉的聲音響起:“記住無論看見什么,都要保持平靜,不要超過最大腦波頻率。”
“知道。”
“不用回應我。”
“哦。”
……
……
江落再次睜開眼。
荒蕪的沙漠依舊匍匐在他的腳下,粗糲的沙風環繞著他的身邊……遠處,旭日東升,朝陽萬里,視野的盡頭,依舊是沙漠。
連天邊的海市蜃樓倒映著的,同樣都是黃沙。
這讓江落不自主的想起了一句詩:黃沙共長天一色。
江落發現自己并不能移動,甚至他的視角都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從大約二十米余的半空中俯視的視角。
仿佛自己是一棟無比高大的巨人,在沙海中矗立,亙古不變。
他似乎在這里生活了數不盡的年頭。
一股深深的孤獨感包圍了江落,仿佛深處深海之下,孤獨感就像足以壓碎一切的巨大壓強,包裹住他全身,想將他徹底碾碎。
如洪流的孤獨感無時不刻不在侵蝕他的意識。
仿佛這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
就這么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視線忽然模糊,耳邊忽然出現的雪花聲影響了他的視線,連著畫面變成一段段黃色的雪花,就像上個世紀的那種老電視機。
“你沒事吧?”
耳邊是無比清澈的聲音。
“我斷開了你和錨定器的連接,”聲音又響起:“你的時間用的太長了。”
“醒醒?”
“醒醒!”
“啪!!!”
……
江落猛然睜開眼睛。
楚玉正在甩著她的右手。
臉上火辣辣的疼痛,仿佛要燒起來一般。
“我看你一直沒醒,就用了些物理方法。”
楚玉一把將江落拉起,問道:“看到了些什么?”
“沙漠……還有太陽,”江落回憶著,揉了揉自己的半邊臉頰:“我似乎被帶入了某個視角,就好像我是它們的主宰,卻沒有臣服于我的臣民。”
“除了這些呢?”
“沒了。”江落搖搖頭。
“就沒了?”
“沒有錨定的跡象嗎?”
“完全沒有。
我該怎么辦?”
江落嘴上沒有語氣的說著,內心卻是難掩失望。
錨定失敗,這不僅僅是無法錨定這么簡單,錨定是成為單兵的前置條件,而只有成為了單兵,他才有實力和機會接近四號產源,了解到自己的過去,以及失去的記憶。
而他若是連這一關都過不去,那一切都將在源頭卡死。
就好像在太平洋扇動翅膀的蝴蝶,它所帶來的影響非同小可。
江落深深的吐了口氣。
錨定不能失敗,可自己眼下卻毫無辦法。
楚玉自然能察覺到對方臉上的微表情,她蹙起眉頭,細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在沉吟兩秒后: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江落眼睛看向了她。
楚玉想了兩秒,輕聲道:
“我是黑客,或許我可以人為植入你所需要的記憶。”
她頓了頓:“不過這個方法成功率過于低下,況且我覺得你沒有必要這么做。”
“有很大風險嗎?”
江落自動忽略了后半句話,從楚玉的角度來看,自己是失憶的神佛化身,沒有必須錨定的理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過是賽博病毒,只不過身份有些特殊。
這次錨定,非同尋常。
楚玉回答:“沒有,只是成功率低。”
“那為什么不試呢?”江落看著對方的眼睛。
空氣中仿佛安靜了那么片刻。
“行,你在這等著,”楚玉松開眉頭,“這個方法需要一些設備,不過好在是在公司里,我需要的設備這家公司應該都有。”
“麻煩了。”江落輕聲道。
事已至此,即使這個方法成功率不高,他也只能試試。
他給自己披上一件外套,遮住了胸部和下體,然后接過楚玉在房間左側找來的具現儀,連接上自己的腦機。
“沒想到這里連這東西都有。”
江落打量著具現儀,有些驚異。
這種儀器可以通過連接腦機,然后將自己腦海中想象的畫面或記憶具現在屏幕上。
比如你腦海里在想像一棟高樓,具現儀就可以讀取到你的腦波波動,然后在連接的屏幕上將你想象的高樓同步出來。
“有些人喜歡把錨定時看到的記憶收藏在現實世界中,因此這東西通常和錨定器通常都是配套的。”
楚玉靠著儀器:
“人為植入記憶過程不算難,難的是成功率。
而具現記憶是這個方法的第一步,也是最關鍵和最難的一步:
你需要回憶出你在記憶中看到的每一處場景,周邊的動態實物,甚至場景所帶來的觸覺,都要具現出來。
而我會把你具現出來的記憶做成數據程序,然后駭入到你的感官系統,當然,這是后話。
先繼續說這個步驟:這一步或許需要重復很多次,但你也要知道,你所回憶出的細節多少和這個方法的成功率是成正比的。”
“也就是說,我回憶出的細節越多,成功率就越高?”江落問。
“沒錯。”
“那如果我能原封不動的回憶出來呢?”
“你是說你能把所有細節都給回憶出來?”楚玉險些氣笑了,“阿sir現在是干正事,不是開玩笑。”
“我可沒有開玩笑。”
“行,那你回憶一個給我看看。”楚玉揚了揚下巴,示意“啥也別說,請開始你的表演”。
她還有些要點,用于提高回憶的細節多少的捷徑,但瞅著他胸有成竹的樣子,也就先不說了,等他經歷過一次失敗后,那時再講,自然會有著更高的效率。
江落點點頭,也沒多說話,只是閉上眼睛,然后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等等,”楚玉打斷道:“你不用先再進去看一遍?”
“不用了,”江落頓了頓,指了指自己的大腦:“都在這里了。”
楚玉:“……”
江落再次閉上眼。
下一瞬,
大腦過載在一瞬間激發,錨定時的沙漠,太陽,沙風,甚至連沙丘起伏的坡度大小都在一瞬間在腦海里重構,填充,反復,持續了不知道幾遍,到最后完完整整的具現在腦海里。
在畫面形成之后,便是沙礫的移動,以及太陽的方位,沙風的含沙密度所帶來的顏色深淺……一幕幕記憶如十九世紀的電影,被分割成一張張圖畫,在腦海里形成,演化。
而在整個過程中,腦機讀取到的腦波波動實時同步轉化為電流與數據,在具現儀的讀取下投射到了屏幕上。
過于巨大的算力甚至讓具現儀出現了發熱的跡象。
而在屏幕中,山風撥開黃沙,綿延出黃沙萬里。
溝壑,沙丘,綠洲,蜃樓與海市……一幕幕圖畫逐漸鋪展在屏幕中。
仿佛身處其境,太陽的移動,沙風的吹拂,甚至連每一顆沙礫,似乎都有著自己的輪廓……
楚玉的面容逐漸陷入呆滯。
“我……屮……”
具現儀所需要的記憶片段不過半分鐘,在半分鐘后,江落取消了大腦過載,強忍著撕裂的疼痛,看著爆了句粗口的楚玉,微微一笑:
“怎么樣?”
“還行。”
“只是還行嗎?我都聽你爆粗口了。”
“呵呵,我爆粗口可不是因為這個。”楚玉面無表情的解釋。
江落不說話,只當是她挽尊的話。
只是,接下來楚玉的一句話卻讓他整張臉徹底僵住。
“這個地方,我見過。”
楚玉慢條斯理的答道:
“比干沙漠,我跟你說的那個賽博病毒的四號產源。”
“我……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