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八年元月初,中國南方爆發了史無前例的雪災,低溫雨雪冰凍造成了近二十一省、市和區的災害。極端惡劣的天氣,也嚴重影響我們從BJ返回小城的路。地面因一層薄霜,又濕潤又滑溜,北風卷起房檐屋瓦上的白雪呼嘯而過,車內溫暖空氣使得前擋風玻璃上凝結了一層霧氣,再慢慢吞噬著司機清晰的視線,不得不開啟空調冷風來消除這層煩人的霧。
“筱曉?我是媽媽。在高速上呢吧?一定開慢點兒,路上太滑!你們什么時候到?好,晚上不管你們了。我看你姥姥情況不好,我想著去醫院找大夫開點兒藥。”電話中傳來媽媽焦急的聲音。
“媽媽,你先別急。天寒地凍路又滑,你別跑了。我認識省醫院的大夫,你需要什么處方藥?讓他開出來,我到小城后,直接找他拿了藥再回家。”我回答道。
“筱曉,我看你姥姥不太好,我有點擔心。大夫能來家里看看是最好的。”媽媽的口氣中帶著些許期盼。
“好,我問問他。先掛了。”我放下媽媽的電話。心里有些著急,想著:“前幾天就聽說姥姥食欲減少,精神萎靡,不知怎樣了?哦,還說偶爾吐黑水兒......。要和力成說一下。”
“喂,力成,我,筱曉。你還在醫院嗎?啊!在回老家的路上了?是這樣,我姥姥身體狀況不太好,之前和你說過,幾天不吃東西,沒精神,還吐黑水兒,現在只能躺在床上,已不能下地。我好擔心。怎么辦呢?”我心急火燎,說得語無倫次。
“筱曉,你別急,我請值班護士去你家給老人輸點營養液,我來安排。你直接去醫院接她,你大概幾點到?好。我安排好給你電話。”力成沉穩又冷靜地回復道。
放下電話,我低頭看日歷。“難怪,今天已是臘月二十七,力成是要回老家了。”我暗想。心里慌慌的,有點兒不知所措。
“老公,姥姥可能不太好。我好擔心。”我側過臉對正在開車的姜餅人說。之后,又轉頭對后排座的小保姆說:“小蘇,你能和家里說一下,嗯,過年這兩天先別回去了。我擔心老人身體,萬一有事兒,孩子沒人管呀!”
“好的姐,你別急,我會照顧好‘小土豆’”小蘇一手攔著孩子,眼里透著一絲擔憂看向我。我盡最大可能轉頭向后排座,點頭示意,眼神中露出感謝。
“筱曉。孩子這里有我和小蘇。到小城后,咱們先去接護士。我和孩子打車回家,我們這兒你放心吧。”姜餅人伸出左手輕拍我胳膊。示意我稍安勿躁。
在護士用心照顧下,姥姥連續輸了五天營養液,情況似乎有些好轉......。我和媽媽都略感欣慰,滿心的盼著老人能闖過這一關,早日好起來。
大年初二下午,老人輸完液,側躺在床上,拉著我的手,微抬眼皮輕聲說:“妮兒,‘土豆’呢?明天帶他來......。”繼而又很虛弱地,用力微睜早已渾濁無神的雙眼說:“照顧好大姐,她好......,我不放心。還有媽媽。”此刻,我已完全淚目,強忍著抽泣湊到老人耳邊,哽咽地大聲說:“放心吧,大姐是我這輩子的責任,我會對她和媽媽好的。你快好起來,等你看著我們。”我縮回探過去的上半身,跪著趴在床邊。
我雙手輕輕托起姥姥瘦骨嶙峋、雞皮干裂的右手,手背血管處紫黑一片,那是連續幾日輸液扎針留下的印記。我將前額輕輕觸碰老人手指部位,抽泣不止,任眼淚流淌。此時,媽媽和大姐都坐在床邊看著姥姥,大姐上前輕拍我的背部,摩挲著緩解我難過的心情與抽泣的不適。
“我沒事兒,你們別在這里了,我睡會兒。”姥姥應該是感知到我們仍在床邊,聲音很微弱地說。
“娘,娘,你哪兒不舒服就告訴我。”媽媽湊近姥姥的耳邊大聲喊著,眼含淚水不忍離開。大姐強忍著不讓喉嚨發出聲響,但已淚流滿面。
“去吧,我睡會兒......。”老人再次喃喃地很小聲說。
我們退出姥姥的臥室,三人都已泣不成聲。媽媽說:“你姥姥看著好些,希望輸了液,慢慢好起來。筱曉,你好幾天沒見孩子了,回去看看,明天讓‘小土豆’來看看太姥姥。”
“好。我吃過晚飯回去。媽媽,你要注意身體,這兩天你都沒吃什么東西。我和大姐做飯,你休息會兒吧。”我說著起身走向廚房。
正月初三,凌晨二點。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在黑夜寂靜的房間內響起。我突然驚醒,心頭一緊。“壞了!姥姥。”我披上衣服,赤腳下床,拿起正在電視柜上充電的手機。
“喂,媽媽?是姥姥不好了嗎?”我急急地在電話上問:“啊!你別急,我馬上到。我讓曉天也過去,你別急。”我放下電話。慌了神,腦子一片空白,強迫自己必須定定神!“遇事要冷靜!別慌。”我暗自給自己打氣、定神。
“曉天,曉天,你趕緊到我家去,我姥姥走了。對,去世了。我們需要給老人換衣服。我也馬上到。”我邊穿衣服邊對著電話免提大聲和曉天說。
當我趕到家時。媽媽、大姐和曉天正在齊力給體態肥胖的姥姥清理床鋪和更換壽衣。我端來一盆溫水,最后給姥姥擦擦臉,雙手,以及重新梳了個發髻,這銀灰發髻陪伴老人至少三十年。自我記事起,老人家就一直梳低發髻。姥姥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她自己的時間。
按民間的說法“老人去世前拉尿排泄在自己床鋪上,可以讓后代發財。”實則,老人在臨終之前,若出現膀胱括約肌松弛的情況,可能會出現尿失禁的現象,屬于一種正常的生理現象。
接下來便是安置靈堂,聯系火葬場等一系列喪葬(白事)相關事宜,全靠曉天的細心安排,依例操持,否則我們這些老弱婦孺可如何是好呢?!
我們按老家的習俗,老人走了在家守喪三天,并且要日夜敞開大門。守夜時,要在姥姥頭前點燃三炷香,并時刻注意這三炷香不能熄滅。因為,姥姥雖走了,但她的靈魂仍然還在家里,不愿就此與親人分離。三柱點燃的香是唯一陰陽溝通的媒介。香火不滅,是子孫們不愿老人就此離去;同時老人的靈魂在家中,默默地與親人們做最后的不舍離別。
因為媽媽和大姐身體不好,都不能熬夜。由我為老人守靈,保證香火不間斷。曉天也不顧白天的辛勞堅持留下來陪我。整整三天二夜,直到第三天起靈前往火葬場。
“筱曉,你睡一會兒。今晚有我在,香火肯定不斷。”曉天滿眼心疼的看著我,說:“你已經連熬兩晚了,看你臉色好難看。”
“曉天,我真沒事兒,有你陪著我,咱倆說說話,一晚上很快就過去了。倒是你最辛苦,晚上陪我熬著,白天還要去所里。曉天.......”我再一次哽咽著,泣不成聲淚如雨下。
“好了筱曉,為了家人你要撐著,別哭啊。有我呢。對了,和你媽媽商量,明天老人火化后,下周一,帶老人骨灰回老家安葬,我請假陪你們一起去。”曉天一只手輕輕攬我入懷,一只手遞來紙巾為我擦拭眼角淚水,低頭小聲安慰道。
“你這幾天太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公司派兩輛面包車,有司機跟著。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媽媽和大姐的。”我抬頭看著面龐疲憊的曉天說,心中充滿感激。
“讓我陪你,我不放心。”曉天很堅決地說,語氣不容反對,心疼地看向我。
“好的,謝謝你曉天......。”我扎在曉天懷里又又又一次忍不住低聲痛哭起來。淚水中有對逝去親人的難過與不舍;也有對曉天深深地感激和歉意;更有對姜餅人此時無法陪伴在我身邊又恨又惱又無力怪罪之感!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又能怪誰呢?!
姜餅人作為母親的老鄉前來吊唁,送來奠儀。之后,安排車輛和司機,幫助我們護送老人骨灰回老家安葬。
心宇哥哥得此消息,也只能從南方打電話慰問媽媽和家人。每逢過年,我和心宇都是謊稱他要去國外出差或培訓。因外企公司不過中國農歷新年,所以沒有假期。
我不免陷入沉思:“‘小土豆’轉眼就四歲了,小大人似的小嘴兒吧吧地超級能說,愛說。也就是家人和曉天從不多想,一味信任,沒人去問孩子些什么,否則?我們深藏的這一出驚天大戲,又能上演到幾時?”我真是心有戚戚又惶恐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