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冬天，牛佳佳的媽媽頭也不回地從窯洞中逃離，拋棄了這個窮困的家，拋棄了老實巴交的丈夫，拋棄了聰明伶俐的十歲女兒。那個女人那年夏天在縣里干活時認識一位來此地做建筑生意的河南包工頭，不久后就正大光明地和他走在一起。
從此，牛佳佳再也沒有見過她的媽媽。十歲小孩的記憶能有多深刻呢？隨著她的漸漸長大，她對媽媽的記憶漸漸模糊起來。甚至有人不小心在她身邊提起她媽媽的名字，她都覺得如此陌生。
她的爸爸是一位老實巴交的農民，脾氣好，也不怕吃苦。但是出生就注定是莊稼人，再不怕吃苦，那一畝三分地也種不出黃金。自從媳婦跟人跑了以后，他受到村里很多人的嘲笑。他一直忍著，忍著，隨便那些人怎么說。但心里終歸是苦的，慢慢的開始靠喝酒來排解心中的苦悶，成了半個酒鬼。
隨著母親的老去和孩子的長大，家里的經濟負擔越來越重。爸爸終于決定出去打工，跟村里的一個人南下深圳，在一個建筑工地上做起小工。這種苦對他來說不算什么，尤其每個月往家里寄錢時，平時不茍言笑的他總會露出滿足的笑容。
打工兩三年后，家里的生活比以前要好很多，于是他花錢修繕了院墻和窯洞。村里的一些懶漢們也都開始羨慕他。但好景不長，在牛佳佳十四歲的時候，他的爸爸在工地出了意外，并為此丟掉性命。
他好喝酒，每次上班前都要偷偷喝酒，包工頭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那天他身體失衡從腳手架摔了下來，救護車還沒趕來時已經斷氣。隨后工地草草地將他火化，并將骨灰托村里的人給帶回來。由于他酒后上班，因此工地老板不愿按照工傷賠償，只給了老人和孩子三萬塊錢的撫恤金。
牛佳佳在失去母親后又失去爸爸，小小年紀的她從此只能與奶奶相依為命。在鄰居們的幫助下給爸爸辦完喪事，牛佳佳就把自己不吃不喝地關在屋里。那幾天她的眼淚流干了，嗓子哭啞了，只是一個人呆呆地躺在床上，不發出任何一絲聲音。
可憐的奶奶同樣也失去了自己的兒子，品嘗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但是她把傷心咽在肚子里，因為她還有孫女需要撫養。當孫女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吃不喝時，奶奶每日以淚洗面，幾乎再也支撐不住。
終于，三天后牛佳佳打開屋門出來了，她讓奶奶給她煎自己最愛吃的荷包蛋。她記得很清楚，那一次她足足吃了五個荷包蛋。奶奶也終于放下心來。吃飽肚子后的她認真地對奶奶說道，“奶奶，我要好好學習，以后讓您過上好日子。”奶奶感動得淚如雨下。
從此，一老一小開始相依為命的生活。牛佳佳爸爸生前寄給家的錢還剩一些，再加上那三萬的賠償金，兩人短時間內不會出現經濟危機。但奶奶明白錢會越花越少的道理，所以一直省吃儉用，會把錢都用在刀刃上。奶奶的身體很硬朗，家里的一畝多地在鄰居的幫襯下也正常耕種，春天的時候還在院子里種菜。秋天的時候還回去山上采摘花椒，雖然手被刺扎得很疼，但奶奶每天都會開心地提著滿登登的簍子回家。
十三四歲的少女已經開始注重自己的形象，但牛佳佳一年四季都是穿著別人的二手衣服，大多衣服都不合身且十分老舊。她在學校經常被同學們笑話，但是她從不在意。衣服破了就讓奶奶縫好，奶奶每次都會在破洞出縫一朵漂亮的小花。
疼愛孫女的奶奶在牛佳佳十四歲生日的時候，終于狠下心來要給孫女買一件衣服，一件漂亮的新衣服。那段時間她每天都要徒步挎著籃子去縣城賣花椒，最后用一個禮拜的收入給孫女買了一件紅色棉襖。她聽買衣服的說那衣服是今天的新款，很流行。
牛佳佳穿上新衣服的那一刻，她簡直開心得要死。而一旁雙手多處皸裂的奶奶更開心，因為孫女開心她就開心。牛佳佳自從以后每天都穿著這件紅色的棉襖上學，穿得實在臟得不行時才不得不脫下，讓奶奶給她清洗。
可這件漂亮的衣服掛在院子里晾曬時卻不翼而飛。一老一少找遍整個溝底，問遍村里所有的人家，還是沒有找見丟失的衣服。
牛佳佳又一次傷心地哭了。奶奶安慰她說再給她買一件，但是懂事的牛佳佳卻堅定地拒絕奶奶的好心，因為她知道奶奶掙錢太不容易。
那件紅色衣服也成為牛佳佳年少時的傷痛。后來在她工作后，她總是愛給自己買紅色的衣服。她喜歡紅色，也想奶奶。
牛虎山四十來歲的時候還沒有媳婦，但是他也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他上街時看見漂亮的女人總會多看一眼，村里的俊俏媳婦也總是令他心神向往。夜晚睡覺的時候他總是幻想自己摟著漂亮女人。他覺得自己太苦，這輩子竟然連女人都碰不到。
鄰居家的那位小姑娘最近穿上了一件新衣服，紅色的新衣服。她梳著整齊的辮子，露出光潔的額頭。這小姑娘這兩年長得越來越高，越來越美麗，越來越像她那位逃走的媽媽。每次遇到時那小姑娘總會親切地喊他“叔叔”，他總是認真地盯著她看，雙眼散發出再也藏不住的目光。
終于有一天，他看見隔壁鄰居下院門敞開，那件紅色的衣服晾曬在院子里的繩子上。他突然心中突然產生一股沖動，他快步走進院子，喊了幾聲“嬸子”，但沒人回應。于是他抓起那件紅色的衣服就跑出去，然后跑到自己的灰暗窯洞里。
當天鄰居家那位“嬸子”來他家問他有沒有見自己孫女的紅色棉襖，他淡定地回答說沒有。直到牛佳佳奶奶離開后，他才發現自己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
晚上，他抱著這件紅色的衣服睡覺，把它想象成自己的媳婦，把她想象成自己懷里的女人，他心中的渴望也越來越旺盛。一段時間后，他再也無法滿足只抱著衣服。
他一直等著，一直忍著，一直窺伺，一直期待。
而一個月后發生的那件事，最終導致牛佳佳的奶奶突發腦溢血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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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牛佳佳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至親都離她而去。在奶奶的葬禮上，她猶如一個木頭人似的，面無表情，神情冷漠，沒有掉一滴眼淚。奶奶的后事辦理完畢后，她毅然決然地輟學，自己背著行李離開了這個家，這個再無親人的家。
而隔壁的牛虎山提著行李跑了，為了躲避警察的追捕，他哪也不敢去。最終藏在老領山的山洞里，餓了就啃幾口干糧。干糧沒了就去山腳下的地里挖土豆，偷玉米。每日戰戰兢兢，惶惶不安。半個月后，實在堅持不住的他半夜翻墻潛回家中。
又過了一周，隔壁的院子里始終沒有動靜，也沒有警察來。他才慢慢放下心來。終于有一天出門，裝做自己剛外出回來的樣子。
“虎山，這段時間你去哪了？”鄰居申翠蓮看到好久不見的他后好奇地問道。
“哎呀，去了趟院門，看了看親戚。”虎山說著慌。此時心里卻舒了一口氣，“她竟然沒提那事？，說明鄰居那個老太太和小姑娘沒有告發我啊。哼，就說嘛，她們要臉呢。”他心里頓時有了猜測。
“哎，你說你。佳佳的奶奶死了你竟然不在家，忙也沒有幫，禮也沒有上。”申翠蓮抱怨道。
“什么？佳佳奶奶死啦？啥時候的事兒？”
“有二十來天了，說是腦溢血什么的吧，反正早上起來人就沒啦。可憐的佳佳啊，媽跑了，爹也死了，現在奶奶也不在了，小姑娘也不念書了，一個人出去打工啊。哎！命真苦啊。”
“哎，真是這趟門出的不是時候，我一會兒在院里給老太太燒把香。佳佳這孩子真是命苦啊。”牛虎山裝做悲傷的樣子，心里卻樂開花。
自從，他就再也沒見過牛佳佳。慢慢地，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件事兒也成為他心底隱藏極深的秘密。他每次與村里人喝酒時都很小心，生怕喝多后隨口說出。
十五歲的牛佳佳只身一人跑到市里，開始了四處漂泊的生活。她做過洗碗工，當過服務員，售貨員，后來在別人的建議下只身前往廣州，在一些小的電子廠里做流水線工人。
時間會讓傷痛淡忘，但并不能完全抹除。長相清秀的她總是被男孩追求，都被她一一拒絕。她骨子里厭惡男人，甚至是恐懼。
二十五歲的時候，她在遇到阿良，一位長相帥氣又愛哄人的男孩兒。在長時間的接觸中，她漸漸愛上了他。是啊，年輕的姑娘誰不渴望愛情呢？后來兩人確定情侶關系，開始熱戀。她覺得和阿良相戀的那段時間是她此生最美的時光。隨著感情的迅速發展，兩人自然而然地生活在一起。但是，少女時期的那次遭遇讓她產生難以磨滅的心里陰影，每當兩人在一起時，她都本能地抗拒，一次又一次地發了瘋似地抗拒。深愛著她的那個男人從開始的耐心等待慢慢變成厭惡。終于，兩人為此而分手。她默認接受這個結果，她無法向心愛的人吐露自己曾經的遭遇。
她的幸福因此而毀，她開始變得更加孤寂，更加難以相處。她心里對牛虎山的怨恨終于徹底發酵，心中產生強烈的報復心理。最終，她徹底無法控制理性，開始實施自己的復仇計劃。她當然不想為此而鋃鐺入獄，于是她縝密地思索，為此還特意辭去自己的工作，避免自己因復仇而產生請假記錄。
在網絡上，她看到一則有人因誤用工業酒精而致死的的新聞，這給到她很大的啟發。她終于知道要怎么去做，既能掩人耳目又能達到預想的效果。在這些年的些許了解中，她得知牛虎山好喝酒且十分貪財。
她在高速口以錢包丟失為由，搭乘從廣州往北方城市送貨的大車，上車后就把手機直接關機。在鄭州下車后又乘坐黑車到達云澤縣。她住在城中村不要身份證的小旅館里，四處打聽著哪里可以購買到工業酒精。住了兩天后她終于成功買到工業酒精，隨后又買了兩瓶汾酒，把酒倒掉后灌滿工業酒精。但是瓶蓋開啟的痕跡會讓人懷疑，于是她又購買一條云煙搭配以迷糊牛虎山的視線。為了確保不留下自己的痕跡，她用濕巾紙把煙酒擦拭過兩遍。
那天晚上凌晨兩點，她穿著黑色的外套，戴著口罩出門。獨自一人步行回到了她十年未曾回去的家鄉。她對著家門口輕輕跪拜后，把一袋子煙酒放在牛虎山的家門口。她心里清楚這袋子東西可能會被別人撿到，甚至那酒可能會被別人喝到，但她已經被仇恨沖昏頭腦，管不了有可能出現的對別人的誤傷。她也不曾想過，牛虎山會一次性喝多少，結果是僅僅難受幾天還是失明，還是死亡。她只想報復，根本沒想結果。
她趁著夜色回來，又趁著夜色而去。沒人知道她回來過這里，連王雅琳都沒見。
次日，她便匆匆離開，以同樣的方式在高速口等到一輛南方某省的半掛車，之后她又以同樣的方式換乘了兩輛車，才最終返回廣州。
十幾天后，她收到來自王雅琳的短信，短信內容如下，“鄰居牛虎山前幾天不在了，24號辦喪，需要稍禮的話聯系我。”那一刻，她抱頭痛哭，哭完后又放肆地大笑，就像一個瘋子。她在床上蹦跳，搖頭晃腦。
可畢竟是殺了人啊，多么可怕的行為。幾天后她開始害怕，擔心得睡不著覺。她開始頻繁地喝酒，靠酒精麻痹自己。這種未知的恐懼更可怕，更讓她崩潰。她就這樣每天生活在恐懼中。直到有一天張蕓蕓突如其來地敲響她的門。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