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聽到耳畔的雨聲,密密麻麻,但又好像是鄉野山巒的腳下發出了淙淙的泉水聲。
似有聽到竊竊私語的人聲,但又好像是回響在窗外的鼎沸,活著就時刻在流動著的人們,隨著車來車往發出了時遠時近的嘈雜聲。
最后,天地間響徹起了更為猛烈的轟鳴。
那是街頭巷尾燃放起鞭炮,小城有進入臘月的某天,家家戶戶點放爆竹和煙花的風俗。
就在這一刻,簡寒醒了過來。
她已經在閣樓居室內睡了幾天幾夜了。
她一醒過來,便下了樓。
樓下除了父親簡伯冰,還有一個老人,那是幾乎從小看著她長大的湯嬸。
老年癡呆癥時好時壞的簡伯冰,犯病時侯,會忘記一切當前不久才經歷過的事情。
等他意識到那天從城里回家后的簡寒上樓休息之后,第二天,她并沒有下樓。第三天,還是如此。第四天,簡伯冰一個人雖急的慌亂,又忘了該找誰。
今天,算算是第五天了,他才想起來喚湯嬸過來一探究竟。
說說簡寒這幾天吧,她沒辦法下樓,準確地說,她是陷入了昏睡不醒中。也許是身體本能的一種保護吧,讓她能夠一直沉睡著,否則,她該如何在崩潰中自處。
就在她尋到數十年前的舊事物之后,有兩個整天整夜她只是眼睜著,竟然無法成眠,最后心神俱喪、意識泯滅的那一刻,仿若天光全無,就此墜入黑暗。
所幸神臺冥冥中還有一絲心魂眷戀人世。
湯嬸在那時過來敲了她房門,簡寒微弱地回應了一聲,算是減輕了老人的擔憂。
簡寒想象到兩個年紀一大把的老人急的樓上樓下,彷徨又無助。
為了不讓他們為此再次擔心,她換上和平時一樣的淡淡笑容,輕快地道了一聲:“湯嬸,你來了?!?
她緩緩走下樓,又攏好頭發,再徑直往廚房走去。數日的滴米未進,她餓了,也渴的很。
湯嬸一看,忍住了老淚。這樣來看的話,簡寒便是恢復正常了。
她偷偷抹掉眼角的淚,朝簡伯冰輕聲道:“簡師傅,放心吧,囡囡好了。”
自從簡母去世后,原本是陶瓷廠職工家屬的湯嬸,因著和簡母沾親帶故又實則情如閨蜜的關系,被請來幫忙照顧著簡家的生意。
說是生意,不過是簡母憑著一雙巧手,開起來的一家成衣服裝店罷了。
簡伯冰被陶瓷廠請退后,家里頓時沒了經濟來源。
簡母后來終日踩踏縫紉,做出的布匹、衣物巧思討喜,漸漸頗受歡迎,又盤下一家小小的店面,開張后又有了規模不小的起色。
誰料,不過幾年后,簡母便猝然而逝。
所以說,世事無常啊。
20世紀即將結束,1999年的那個冬天某日泛起了實屬罕見的云霧。
云霧凄迷中,簡寒閑庭信步的走著走著,便來到了郊野的火車站。
彼時的她即將要走出云霧,偶然地又遇見了林之憲,在一群男生里,他張揚而恣意,最先看見了簡寒。
也就是那天,簡母從聚集了小城所有秘密的集市上回來,在那里她聽說了“陶瓷廠要裁員,倒閉?!钡南?。
她沒有料事如神的本領,無論怎樣,身為技術組組長的丈夫,有著過硬的專業技術,怎么會歸到裁員的行列的呢?
理所當然,她就當空穴來風的傳聞罷了。
一回到家,正見父女倆,一個仍俯首案頭的工作,一個在書桌旁靜坐。
云霧盡散后的暖陽,灑在女兒青澀的側顏,少女眉目間,特有的淺淺哀愁在轉瞬即逝的光影里若隱若現。
她就此吞咽下不吐不快的性子,想起該去廚房用新鮮的魚做一盤菜,是父女倆相當喜歡的一道菜。
當時邊做菜邊思考的她有過自己的打算。
倘若丈夫不再頂起一片天,就算半輩子曾是家庭主婦的她,再去從頭創業,有何不可?
十七歲的少女簡寒柔弱寡斷,四十歲時,成了學生們口中“聞風喪膽”的簡編導。
歲月何須與誰言。
它如水般流逝,把父母的特性默不作聲地遺傳給了后人。
時光不語,徒留舊的東西述說著過去。
凌晨,因心患無法再深睡的簡寒翻開了連她自己都早已遺忘的舊物。
舊物里,有學生時代,每一年的畢業照片,唯獨把自己拍得丑丑的高中畢業照片,簡寒記得被一時氣急的自己丟棄掉了的。
此時,它卻赫然出現。
舊物里,有學生時代,和兩三好友上課時間,常趁老師不注意,彼此互相傳閱的字條。翻開一看,仍能為年少稚氣動容一笑。
舊物里,還有她和尹泰臨說過的好多話,還有她從沒有和尹泰臨說過的好多話,記在簡寒為數不多的幾本日記本里。
舊物里,尹泰臨說過的話,簡寒時至今日,自然是刻骨銘心的記著。
唯獨,尹泰臨曾說過的話,簡寒當時并沒有看見,現在、今晚,才看到了。
它靜靜地躺在那兒,時間之久,可能它自己都忘了自己存在過,只是靜靜地躺著。
它躺在一個當年同學們普遍持有,封面普普通通,內里普普通通的筆記本里。
當簡寒發現它時,前塵往事云集過來,如霧泣述,就這樣的,將簡寒推入了無邊云霧,無窮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