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晚上回家吃飯。”
是的,我那個討人厭的近四十歲的弟弟又一次給我打來了電話,我不得不敷衍地應和著。對于他此次極殷勤地要邀我回家吃飯,其意圖我已然了解。他閨女,也就是我侄女,那個調皮好動的胡思敏,竟然在學校里傳出了早戀的謠言。一個初二女學生情感上的秘事竟鬧得一個家庭翻天覆地。
我長吁短嘆地扶額,食指關節用力地杵著太陽穴,企圖在肌肉被壓力脅迫下,蕩出的漩渦中昏睡。一旁躺在舒適的辦公椅上正氣定神閑演算著的白鴿,好笑地望向我:“有必要這么如臨大敵嗎?”
我挑挑眉,搖搖手中的鑰匙串,鑰匙與鑰匙之間撞擊出安穩的聲音,那個舊的不成樣子的哆啦A夢的塑料圖案就繞在我眼睛里轉。
“你這個不操心凡間事的逍遙散仙,還是別擱我這兒給拱火了。嫂子賢惠,你倆又相敬如賓。也不知道她費了多大功夫,能把你這不諳世事的性格照顧的如此好。”
他悶不做答,仰頭悠哉地躺下,脖子被擱在辦公椅的邊沿放松,貼著頭皮的短的如刀割麥茬般的黑色短發在重力的作用下,呈自然曲線下垂。他悠閑地閉目養神。
“明天我晚點來研究室。還得給哥航那混小子開家長會。我當初抽什么風?生出這么個糟心玩意。”
對付白鴿這個打一拳消音的棉花性子,我早已習以為常,畢竟有幾十年來的磋磨經驗教育。
出了研究室,開車。
果然不出我所料,兩個半小時的車程換來的不是一頓豐盛的美味晚餐,柳女士和程叔兩個人眼觀鼻鼻觀心,施施然,置身事外。客廳里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呵斥,程童那小子長大了叨叨地煩人得很。我的侄女,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當事人,即便已經被班主任約談數次,也堅守真愛至上,像個真正的戰士一樣捍衛著她屬于自由愛情的領土。她對于程童的氣憤不已,勃然作怒毫不理睬,懶得跟沒骨頭似的癱在沙發上,見我來了,倒是跟被閻王注入了仙氣兒似的,猛然興高采烈起來。
“爸,你姐來了。”她老神在在地一說,自顧自看搞笑的無聊的泡沫劇去了。
“姐,你看看她。這胡思敏,哪里還有一個當學生的樣子??”程童確實是氣狠了。連手指也忍不住的,跟著他躁弄的心緒飛動。
我,無奈地攤手,含著笑,擠進了沙發最舒適的那塊地方。坐下一癱,素手一揮,朝廚房的方向,程老弟就乖巧地鉆進廚房,捧著一杯熱茶,殷勤地獻給我。
作為柳識瑛女士與程蘋叔誕育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孩子,我那個同母異父的、小了我許多歲的弟弟――程童自幼敬我畏我,遠勝于他那對脾氣暴躁的老爸老媽。他極其想拉攏我,站到他的陣營里去,為他出謀劃策,謀劃江山。
我整蠱似的既沒應他也沒拒絕,“先吃飯。”
“嗯。”
一家人終于在一段兵荒馬亂的、短暫的停戰后,啃上了今晚那已經涼了一半,委實算不得美味的飯。
飽餐,休憩,一切能推脫的借口已經找盡。我不得不殘忍的拒絕了程童,沒好在面前點明理由,只又一次揮了揮,那個珍藏已久但破舊不堪的鑰匙扣。
他果然不再做聲,只一個勁地垂頭,眼睛如做錯了事的孩子般瞄準茶杯,溫熱的水汽蔓延在溫暖的燈光下,像縈繞在山頭的,唯有初晨時才會被光顧的露水。
“有酒嗎?要白的。”我又一次試圖用酒精麻痹酸痛的回憶,零碎的玻璃硌著鮮活涌動的心臟,鼻頭的酸澀,眼底潛伏的露珠,又一次撕碎了表面的光鮮,赤裸地剝開了我。
他終于不再向我喋喋不休……
程童沒說我什么,只乖乖地摸出了一瓶他用錢砸出來的珍藏了十年的佳釀。
酒過三巡。辛辣的酒氣將我裹住,但卻不能讓我的心變得麻木。越是在半醉半醒間,越容易想起一些刻骨銘心的事……和人。
我,踽踽獨行,早已不堪重負的靈魂被撕扯地癲狂,如同茍且在沙漠里,親眼見了無數次太陽東升西落的渴水的人。嘴巴再也閉不住,不是單用牙齒能夠咬合住的秘密。
“思敏,過來,告訴你一個秘密:哆啦A夢從不是萬能的。”
故事的故事要倒回二十多年前,那時的程梔才剛上高中,她就如同賴在小店貨架上不那么突出的橙汁。除了老牌的可樂,雪碧之流虎視眈眈,還有新推出的數不勝數的新鮮飲品后來居上。除了全家宴請圖便宜的時候,很少有人提及。
“我記得那時我生了病,為了治療,茍且在醫院注射了很多激素。有名的沒名的。肥胖,脫發,儼然把我變成了另一只丑小鴨的模樣。自卑,逃避,左手搭右肩地將我捆住。”
進入高中,那個,人人青春明媚的時候,美麗的姑娘處處都有。程梔向來是勾著肩駝著背的,視線像退化的魚,只敢往陰處瞧。
她爸死了,父母早已離婚。手里攥著的那點可觀而有限的撫恤金是她可獨立支配的遺產,亦是她此時唯一的依靠。租房,讀書,吃飯,治病,樣樣都得燒錢。沒有錢這尊佛爺,她就真成孤兒了。一個連孤兒院都不收留的孤兒。
不對,她還有套房。
只是,還舍不得賣。
“記憶里,高中是什么樣的?我忘的差不多了……也沒有多鮮活的記憶值得被我銘記。我當時落戶的地方叫陽春縣,是個時時洗雨處處斜晴的邪門地兒。陰愁愁濕燙燙的雨,沒日沒夜地攢著下。防水性能好的傘已然變成了比你左手更寶貴的存在。高中有個很奇葩的名字叫:德遠哲文中中學。這名字耿得很,學生都不大愿意念全,一代傳一代的習慣簡稱文中。那個地兒啊,有甜的發膩的酒釀圓子店,有繞來繞去的出香路有人頭攢動的樸聞街,有我曾和他安度一室的漱霉而短小齋。”
“他叫李鶴圓。桃李不言的李,鶴立雞群的鶴,圓圓滿滿的圓。”許是我的表情太過嚴肅,一向八卦的小胡同學也沒好意思驚擾了我模糊在歲月長河里的模糊回憶。
“他二本大學歷史專業畢業,高考時文綜沒考好。要還活著的話,也得五十多了。他長相干凈,氣質溫和。不是帥的類型,但是個讓你一眼瞧見便安穩的存在,很耐看。他是我的老師。”
故事講到這,胡思敏同志不由得暗聲驚呼起來,或許為我年少癡戀的莽撞,或許為我惦掛了這么多年的遺忘。
我瞧了她一眼,可我還想說。
高中的生活素來是單調的,單調到就像湯里只放了鹽,悶飯的水完全看心情下。
程梔,也就是我,那時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無一事的邊緣化理念,開學幾天也沒有主動跟誰說過話。身邊的人來來往往,笑著約著鬧著,團進食堂,哪家菜好吃哪家菜咸的很。一群活潑的人,總能活潑地找到心儀的食物。
可我不活潑,所以我只有饅頭。
是的,一日三頓,咸菜饅頭。雖然也沒有窮到那樣節衣縮食的地步,可錢越花越少,如同疾病剪下來的頭發,越悶越多。
節省,就像是補救破了孔的水管,為了不讓漏雨的租房里更加雪上加霜。
李鶴圓就這么注意到了我,注意到了那個窩在教室角落里日日啃饅頭的學生。
一開始,他只是早飯時會給我帶兩個雞蛋。時不時的,把握好頻次,裝出一副我只是不小心買多了的樣子。我心安理得的接納了他人的好意,也不愿意去戳破。
就這樣后來,我們的聯系逐漸變多。他說話時候,我大都在沉默。
不想說,不會說。
怕說話會打破平衡的偏頗。
或許從那時我就開始被他吸引。不自覺卸下防備去親近,親近一個,我只知道臉和姓名的人。
哦,還有職業和工作單位。
即便是偶爾一起光顧食堂的時候,眼睛會不自覺地飄向他吃飯斯斯文文的模樣。那種慢慢悠悠的,只享受此刻美食慰藉的享受,是我掛念在心頭最悠長的暗香。他嗜甜,不吃蔥姜蒜等一切帶有辛辣氣味的東西。最喜歡的就是要走過一條曲折而盤旋的小巷子的百年老店――一家專賣甜的發齁的酒釀圓子的老店。他帶我去過一次,我嘗了,甜得難受。
彎曲而盤旋的小巷,多的是接二連三密密麻麻的水塘。程梔只佝駝著小巧的頭,緊緊攥住風為她送來的、李鶴圓鏡像的衣袖。
像驢頭倔脾氣要守著胡蘿卜,又怕被主人揍。
但我依舊不大跟他說話。
心里的親近是個多余的啞巴。
開學半個月后。
經過再三的砍價與堅持不懈的聯絡,我終于以極其實惠的價格租到了學校教師閑置的校園公寓。
校園教師公寓都是頂級學區房,家具電器一應俱全。除了會漏雨。
剛搬進去,我從那套房子里搜刮出了所有的瓶瓶罐罐,用來承接雨露的恩賜。
沒辦法誰讓它這么愛我。
生活依舊庸碌與茍且,開學早的補課生沒有資格端莊的和陽光見面。
九月一日,全國開學季。大批大批的學生不得已又進了校園。首當其沖的就是軍訓。
暴曬熏干。肉的滋味不會差。多的是鬼哭狼嚎,汗流浹背。嘴巴里喊的是長工的號子,西北的山歌。有什么來什么,能壯膽的就行。
程梔當時身體素質極差,臉色蒼白,手上全是針孔。肥胖,內里卻脫虛的很,汗,爭先恐后地滾下,順著塌軟的肉。
然后,她就身先士卒的倒下了。教官生氣的去將她抓起來,本以為是什么逃避的伎倆,不成想……
于是,程梔成為了唯一一個能在看臺上坐著的學生。
旁邊是李鶴圓。
她老師。
“你還好嗎?用不用我帶你去醫務室?還是覺得悶的?熱嗎?我們去個陰涼地?喝水不?白開還是溫的。”他一股腦連珠炮似的說了一串。
回應的是慘白的臉擠出的勉強的笑。
程梔覺得比那日的太陽還灼人。
他不再多說,請出了他的“左手”――一把黑色的傘。
撐開。
傘下是兩個人的靜謐。
外頭是烏泱泱一群人的哀嚎。
軍訓后,學業迅速步入正軌。日復一日勞累的、長時間灌輸知識,并沒有取得理想的回報。程梔忙的像個陀螺,抽著滾著轉。
“那時是真的很忙。忙著適應,忙著遺忘,忙著學習。然后我就忘掉了鑰匙。把鑰匙孤零零的遺落在了教室里。緊跟著一連串的反應,就是教室門被鎖,打不開家門,只能……”
程梔是被她的鄰居――李鶴圓收留的。
李鶴圓和同事聚餐回來的時候,就看見狹窄的樓道里,蜷縮著一個像馱著烏龜殼冷的發抖的姑娘。
“程梔,你怎么在這?”他輕聲問。
悠悠的聲音,平緩的音調,在那一刻靜謐里格外綿長。
“我住這。租的。鑰匙落在被鎖的教室里了。”
額,兩面相覷,默不得語。
“你不用太拘束,放松點。這有女士拖鞋,用過了,還蠻舒服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腳。我前兩天剛上網淘了一件襯衫,新的,可以給你穿。……就湊合一下。”他說著說著,突然卡頓了一下。像是碟片。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病,每次聽到他這樣一連串的話語,總是覺得格外安穩。像春天和煦的風,夏天可愛的蟬鳴。
“好。”
我應的爽快,沒顧慮太多,其他的。
他應該是想到只是也羞于啟齒,所以,才突然卡殼。
“然后我就在他那里湊合著睡了一覺。一宿安穩。我們的關系好像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拉近了。我依舊從事常態的生活,上課放學,饅頭咸菜。他會給我準備一些吃的,都很平價,是不想我有負擔。我一概全收。無論是客觀的胃還是難以啟齒的心理,都實在難以拒絕。”
成績中游,不突出不理想不扎眼。很好。
除去鉆研物理的時間,我也竟然會老老實實的聽他講課。看他作亂的手一點一點扣住我的視線。他很生澀,講的東西云里霧里。好生沒趣。
時間像離弦疾馳的箭,
不過兩個半月我們就分科了。
“我這個人從小腦子就轉的慢。十歲的時候,爸媽離婚。我沒感覺。只記得當時柳女士拖著行李箱,決絕地走出了家門。老程給我請了個阿姨照看。我沒有辦法不恨,也沒有理由去恨。”程梔猛然一扭頭,苦澀的淚跟著甩了出去。“柳女士,你死在婚姻里。我的爸爸,他叫程柏根,他,犧牲在天上。”
“小胡,你知道婚姻聚少離多意味著什么嗎?聚少離多意味著兩個人遠隔千里。不得語,暗相思,除去兩心之外沒人知。但這兩顆心一旦走散,便是海枯石爛。”
“我是真的很笨,當意識到這份依戀已然質變為喜歡的時候,已經分科了。連僅有的最世俗的聯系也已斷絕。我呆在一間嶄新的教室里身邊都是一群嶄新的、鮮活的人。他們互相混鬧,都與我沒有什么關系。我依舊窩在角落里,甘守于一片沉默的土地。組合不同,文中又大,身份懸殊,妾情郎無意。一切都是阻隔,一切都是敲響我癡夢的門磚。我把全心力都放在學習上,都放在物理上,最質樸簡潔的學科總能帶來安穩的錯覺。學習刷題交替,勞累疲憊換班,我開始麻木,開始屏蔽與外界的聯系。卻總是在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八卦中,道聽途說地拼湊出專屬于那個人只言片語、真真假假的消息。”
是耳朵生了靈。
“但你們不是鄰居嗎?”胡思敏果然還只是個小姑娘,不知道緣分這東西,她哪里肯順你的意?
不想見的人日日恰巧,想見的人,從春天等到夏天再到秋季也難得碰到。是鄰居。程梔她總不能日日停在門外,守株待兔。
“他的辦公室就在我們那棟樓的那一層盡頭的角落。我當時身為物理課代表,天天得去送作業,日日路過那間辦公室,眼睛卻都不曾瞟過去窺視他,哪怕一眼,哪怕一面。”
直到后來,上了大學,流水般的活動,處處都是熟人,正所謂:“四海之內皆兄弟,無一人不是親朋。”唯有如此才能左右逢源,進退自如。
“也就是當自卑和矯情憐憫地放過了我,我才逐漸明白過來。那時我拼命的沉默,是怕‘綠綺傳情,白頭興怨’。”
或許當時,程梔的決定是對的。分科不過兩月,她就在那群八卦里捕捉到了李鶴圓剛結婚了的消息。
結婚?
結婚。聽說結婚的對象是個很漂亮的女生,跟他是高中同學。搞文字的,兩人情誼深厚,她既文藝又知性還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叫舒攬。朋友還多。
舒攬天成,自攬一段風韻。
程梔確認這個消息的時候,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睡了一覺,聽著簌簌的雨聲,這房和鍋碗瓢盆配合的演奏。喝了一宿的橙汁。苦苦的。
生活這輛火車不會中途停站。
程梔依舊努力的生活。似乎并沒有因為這樣的插曲有什么過激的舉動。她是被禁錮了雙腿,用水泥塑住了的靈魂。
忙碌的學習似乎能沖淡一切微妙的情緒。
“他結婚后,我竟很快再一次見到了他。那是在校園附近的超市。他正和他新婚的妻子舒女士你儂我儂、依偎地在生鮮區挑選食材。”
但當我在超市里看見他的那時刻,記憶如同決堤的潮水涌動著把我包圍,團團的苦澀溢在舌尖。距離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一棟樓,兩個有一點點交集的人。一個年級,一堵墻隔出的兩間辦公室。兩個房門間不足三米間距。是我們所有的距離。
直到現在,緣分終于強行把我們之間形如天塹的距離消解。
他很高興地看見了我。再一次連珠炮似的發射了他的關懷。也許是他很幸福。我感受得到。可我無賴地別扭至極,心里再不覺安穩,只想敷衍的,搪塞過去。
舒攬是真的漂亮,像是記憶里鄰家伯伯會拿的兩三毛錢一小塊的冰棒。是舒服的長相。原諒我貧瘠的詞匯,想不出更好的詞語描繪。李鶴圓站在她身邊,就是綠葉一枝。
“這個舊的不成樣子的哆啦A夢的鑰匙扣,也是李鶴圓和舒攬他們夫妻兩個送給我的。”我沒再揮一揮這個意蘊深重的鑰匙扣。只自顧自的接著往下說。
三年打磨,日月如梭。當別人的同學都在忙碌著寫同學錄留聯系方式,相互期許一個美好的旅行的時候,程梔忙里偷閑,日日奔上天臺看落日余暉灑滿狹小的視野。程梔在校園里沒有什么親密的朋友,即便病情穩定容貌恢復,清妍的面龐浮出水面,古怪孤僻的性格依舊不減。除卻那個在班級里跟她一樣被視作怪人的白鴿。她和他不一樣。程梔平平無奇,減去持之以恒的努力,她沒有什么籌碼,能夠換取傲人的成績。但是白鴿不同,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除了那牲口似的理綜,對于其他餐風露宿的事情一竅不通。
白鴿富得很,他老爺子足夠爭氣。為此,他的境遇總比程梔好些。但奇怪的是,他們兩個竟然成了至交一世的好友。白鴿,成了那個每日給程梔帶饅頭帶吃的人。
程梔并不介意,因為她很清楚像白鴿這種滿心滿眼只有學術的人,即便是有男女之情,他看得開放得下。但失此摯友,得憾余生。
她和白鴿歡歡喜喜的,考上了同一所他們都理想的學府。
填志愿的時候,程梔最后一次光明正大的見到了李鶴圓。
我那時剛填完志愿,一推開老師的辦公室,就看見他站在欄桿口,屋外是蒙蒙的細雨,層層的青山,他就站在那里,雙手扒住了鐵的欄桿,放松的,同在身邊的另一位老師正在說笑。
那一刻,我鼓足了所有的勇氣。跟他說:“李老師,回頭。”
他應聲回頭。
“成了?”
我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又拼命起頭。傻氣得很,大喊一聲:“是的。”
他笑,我記得,春風在偷撓我癢,才發覺。
上了大學,改頭換面的我變得成熟,穿著打扮也合群的時髦起來。我換了電話,更盡量排斥與以前那些復雜的、不很友好的人際關系往來。那時,仍然是忙碌的生活充斥了我的全部。物理足夠美麗,但也足夠磨人。我日復一日泡實驗室,手里抱著厚重的文件夾,無數的演算紙,奔波在校園的各個角落。
披星戴月,充實而安穩。
大四那年,同寢的所有人都在努力學習拼命備考,耳機,安靜,造福他人,謀利自己。大競爭,要上岸真的很難。
然后我接到了一通……電話。他打來的,但打錯了。
深夜。午夜的陰冷沁入初春時候單薄的被。隆冬剛過的時節。凌晨一點二十七分。是因班級群里吵吵嚷嚷的約聚會,身為隱形人的我看到了無數吃喝玩樂的消息。然后就接到了。
“您好。你是?”電話那頭是連串的忙音。像窸窸窣窣的線被收起來了。
“您好。我有很多話想說,但身邊的人都太難受,我不想太負累他們。冒昧打這個電話是我隨機按的。你愿意聽我說嗎?”是他的聲音我一耳就聽辨出來。
“好。”當我答應的時候,心里鼓擂的緊張告訴我:不是為畏怯,而是不安。
“陌生人你好,我今年剛好三十歲。還沒過生日。兩年前查出了患有神經性纖維瘤。就那個身上長很多瘤子的那個必死的病。我發病很快,癥狀又重,現在身上都是瘤子。我看著家里人為我奔波忙碌,為我籌債借款。恨自己無能,恨命運不公。這個世界有那么多個人,但不幸降臨在別人身上的時候,我們總是抱有一種虛無的、自大的同情。就像是面對其他地區的貧困,我們會把它與落后化為等號。以一種俯瞰宇宙的視角,狂妄的睥睨。可真的降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呢?自怨自艾,極度的憐憫。我又該怎么笑著?坦蕩地走向死亡?我……To be or not to be, it is a question.你說,對吧?”
電話那頭,李鶴圓竭盡全力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笑的不好看,聊以自寬。
病床旁的桌面上,一堆。挨得緊緊的瓶瓶罐罐,擁擠了視線。有瓶偷藏好的、違禁沒開封的酒。昏暗的光線,微白的,蓋住了一張瘦削而蒼白的臉龐。
手機的屏幕暗了,他的手就趴在邊上,精神倦萎,貼合著消毒水味的床被。骨頭也是躺著的,回的血,黑紅而悶亮。
滋滋啦啦的細微電流流蕩在無線信號的遠程連接里。程梔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可惜有電流和電流的交合,在打攪。
程梔悶不吭聲。混沌的腦子早已停機。大腦皮層的H區間歇性失靈。
他的聲音遠沒有之前的沉穩,處處透露出一種行將就木,病入膏肓的虛無。
散在空氣里像煙霧一樣,不可捉摸,了無蹤跡。
“你怎么不說話?我嚇到你了?抱歉。打擾你休息了。晚安。”
他總是這樣禮貌溫暖而又疏離。
鼻酸走慢一步。勇氣來得很晚。還像當年,一樣,后知后覺。
“不是……”我話還沒說完。
電話掛了。
程梔永遠不會知道,那通電話掛斷的時候,李鶴圓一個人自言自語續講下去。講他的不甘,講他未成的志向,講他一攤稀泥的職場;講他為人子,年過而立卻要父母雙鬢入斑伏案病床的虧欠;講他妻子忙前忙后操勞成疾的委屈;講他如今日日被病危通知書索命的難堪……
直到黎明微弱的曙光,拼命掙扎地透過了一絲窗簾與窗簾之間的罅隙。又全被遮蓋。
昨晚,酸澀的雨下了一夜。
和彌漫的情緒,雙宿雙飛。
“我接到了那通電話。拼了命的想要找到他,買了最趕的飛機票,回到陽春縣,結果他不在那里。然后我就到處在那一級的校友里打聽他的消息。最后不得已是去查的那個號碼的歸屬地。”
醫院。半個月的顛沛流離,程梔終于即將見到李鶴圓了。程梔裹著身厚重的黑褐色羽絨服。心力卻停泊在圣潔的雪地里。她費力地提著一籃子精挑細選的水果,在生命誕生與死亡告別的圣地里來回穿梭。
終于在那間病房前面,她看見了那只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透過那片狹小的視窗。
口罩悶著,瞧不清依稀的模樣。醫療儀器熱心腸地圍了個圈,隔開了距離,
病房內。
出乎意料的整潔與安靜。窗臺上,有向陽而生的鮮花。舒攬低著頭,皮筋捆不住生命的逝流,白頭發飄落了,但她便安安靜靜地侍弄著單薄的生命。
呼呼的暖氣吹著兩個人的世界。
“舒攬,你讀過唐代的離婚書嗎?我給你講。‘……愿妻娘子相離之后,重梳蟬鬢,美婦蛾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你覺得呢?”他想說的已然太過明顯。
“生當復來歸,死亦長相思。我們宣過誓的。你還活著呢,先別想太多。”她說話的調子溫溫柔柔的,直像冬日煮沸的水是溫柔的泉眼。
許是氣氛溫馨,或者是再偉大的作者,也創作不出這樣生死離別的情誼纏綿。此刻。程梔又一次退縮了。她的淚再也忍不住洶涌而下,頭拼命一扭,躲進陰影里。
小小而狹長的視窗在兩頭冒汗。
還是不進去了。
陌生的人該在遠方停頓。
當下是這個人正經受著他生命之中最難堪最無助的時候。
身陷囹圄。
我何必再上趕著在他傷疤上撒鹽?
你該如何回憶我?帶著笑或是沉默。
逃兵再逃。
永不復見。
我得來的是他的噩耗。
死亡是神經性纖維瘤的歸宿。
“我曾無數次想過自己到底后不后悔?當時急匆匆趕到,但沒有推門而入去見他最后一眼。后悔又不后悔。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放不下什么?或者是因為一個已逝的生命,少一個人銘記便少一份留在世間的痕跡。或許是因為在我最難看的那幾年,有一份溫柔的力量在支撐,就像小時候跟老程一起看的天上的月光。或許是當生命的沖擊到來時,我們除了懷有虛無的悲憫,再也做不出其他實際行動的無可奈何。我想記住他,最好能記得再久一點。”
記憶里那個猛然病逝在桂香微雪時候的鮮活形象已一次次被人生的洪流沖淡。以前。經年霜雪,柴米油鹽,新的人與事,團在我的生活盤旋。人世沉浮,步履匆匆。過去,我瞥見他的背影,就能迅速識別出印象里他寬闊的脊背。遺忘恬不知恥地打劫著我精心創作的回憶。沒有什么不會騙人的,記憶是最有效的麻醉劑。
鳥倦知歸,樹棲梧桐老死。只道當時惘然,匆匆嘆。
“他死后,我一時做過兩年的守墓人。觍著臉吃編制。我守了兩年墓,但面對面瞧他的次數依舊屈指可數。偷來的總讓人惶恐。像是同事專門負責的那個迎來送往的登記簿。每次當我看著墓碑上他的照片時,眼睛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我應該只為他哭過一次,是那次在病房前面。后來不做守墓人了,剛開始一年要去五六次,后來就變成兩三年才去一次。”
可我還在去。但在我做守墓人的那兩年里,我再沒有見過舒攬的身影。她走不出那一步了。
大概是。
胡思敏小姑娘聽完了這個無頭無尾的故事,像是看完了個狗血的肥皂泡沫劇一樣,淚流滿面。等她明天醒來就好了。
我現在喝酒,到底是為了喝酒還是為了酒??
我說不清。
就像是,當初剛和徐晏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會不自覺的把他跟印象里的那個人比較。最開始還能得出誰比誰強一點的結論,哪方面強點?如今只剩下活著的那個。歲月能夠帶走的東西真的有很多。
數不勝數。
我不再去光顧出香路那家甜的發膩的酒釀圓子店。即便我在早兩年去過二百多次,吃過遠超這個數的酒釀圓子。我也不再喝橙汁。
不談了。程童這臭小子又跟他那個愛操心的姐夫告狀去了。一把的歲數徐晏,那個討人厭的啰嗦鬼、很快就又要來逮我了。他愛管我喝酒,管的多得很。要我學會養生長壽。杜絕熬夜喝酒。
是他要和我白頭。
……
也許還有一個原因。
我沒說。
那是程梔在這個荊棘遍地的人間,有一個家庭。有愛她護她的老公徐晏,有調皮搗蛋的混兒子徐哥航。
但是。
李鶴圓什么也沒有。
他不是園丁,
他是被園丁剪除的葉片。
他是個僅有幾縷靈魂被人在意的,消逝了的老人。
和大佬閃婚后,他又撩又寵!
新書《入夜,嬌嬌被京圈大佬摁在懷里親》已發布,感興趣的寶子可以去看看~溪南喜歡了程易十年。大學畢業時她選擇和他告白,但是慘遭拒絕。自此之后,一個遠赴國外,一個闖蕩娛樂圈。五年之后,溪南成為了娛樂圈炙手可熱的女明星,程易則成為了程家最年輕的掌門人,媒體口中的商業天才。一紙婚約,將兩個人又重新聯系起來。傳聞易風集團的總裁程易行事雷厲風行,為人孤傲清貴,他的緋聞幾乎為零,卻又讓無數人趨之若鶩。但最新的報紙一出,京市所有名媛小姐都瘋了。據報道說:程易已經隱婚,還曾在國外找過一位很有名的珠寶設計師,訂下了一枚價值連城的鉆戒。某日,溪南正在家里看電視,忽然程易打電話過來讓她去書房拿一份文件。文件就放在書桌上,溪南一下便找到了。但同時她也發現了程易的秘密,她隨手打開了正放在柜子里的小黑盒。里面裝的正是一枚鉆戒,足足有七八克拉,說是鴿子蛋也不為過。溪南將鉆戒戴在手上試了一下,尺寸完全合適。一瞬間,心底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綻開,眼底浮動著一層不易察覺的驚訝和不知所措。1.雙向暗戀2.雙處3.冷厲京圈大佬vs明艷女明星。
帶著空間養獸夫,惡雌成團寵了
【高質量雄競+獸夫全潔+團寵+治療異能+萬人嫌到萬人迷】蘇沐瑤穿越獸世,開局正在流放部落虐待五個絕美獸夫。而她剛穿越就在現場。據說她本來身份尊貴還擁有十個獸夫,只是其中五個獸夫寧愿廢了一半異能實力也強行跟她解除關系。其他五個獸夫沒有辦法解除關系,只能跟她被流放到最貧瘠寒冷的部落。看著被虐待的病弱絕美五獸夫,蘇沐瑤手握空間系統,開始尋找食物種田美食經商。她還擁有木系異能治療傷勢,生育力極強,能生下天賦頂尖的寶寶。一不小心就洗白成了團寵,還一不小心驚艷了整個獸世大陸。身世尊貴的高質量雄獸人都求著做她獸夫。還有說好三個月就休夫的,哪想到獸夫們不但不走了,還各個強寵她,每天爭寵修羅場。清絕冷寒的狼獸人魅惑妖嬈的狐獸人溫潤如玉的蛇王獸勾魂攝魄的血族獸冰清玉潔的冰雪獸俊美冷酷的龍獸人等等。一開始他們厭惡她,后來他們為她百聯鋼化繞指柔,拿命寵她護她。更是一個個爭著搶著要做她的獸夫要侍寢。曾經流放前拋棄她背叛她的人就算是追妻火葬場,她也絕對不原諒。
惡毒女修不裝了,開局五個道侶
葉嫵穿到一本不正經修仙文里,成為書中的舔狗女配。女主林歡歡和她的諸多后宮每天過著快樂的日子。她卻不要命看上了女主的后宮之一:隔壁修煉無情道,卻只為女主沉淪的劍修男主。書中,她放著五個道侶不要,幾十年如一日給男主當舔狗。葉嫵看完記憶,臉都黑了。當舔狗?她葉嫵這輩子都不可能當舔狗!五個道侶俊美無雙,他們不香嗎?葉嫵本以為,她馬上要過上左擁右抱的好日子。沒想到,他們五個全都恨她入骨。俊美的蛟龍族被她剝離最堅硬的護心鱗送給男主。妖異的魔族被她綁在煉器室用業火給男主煉器。一心練劍的人族少年,被她奪走傳家之寶,送到男主跟前…還有腹黑的病弱少年,單純的九尾狐少年……系統:宿主只要攻略他們,獲得他們好感度就能換取獎勵。他們現在對宿主恨之入骨,建議宿主盡快道歉,拉回他們的好感度。葉嫵:“???”剛當完無情道男主的舔狗,還要當他們五個的舔狗?休想!她對著五個道侶神情蠱惑:“越愛我的人,得到的好處越多。愛不上我?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后來葉嫵準備飛升,她表示可以放他們自由。五個道侶卻紅著眼跪在她面前,求她不要拋棄他們。
聽懂毛茸茸說話,我成御獸第一人
打工人南然,好不容易有機會休假,卻在黃山游玩時,踩空摔下山溝溝。再醒來,就成了萬獸大陸御獸宗門下,資質最差、成績最差、實力最差,靠著他爹是前宗主的關系,走后門才當上記名弟子的南然。穿來第一天,還沒機會熟悉環境,就碰到宗門考核。面對各種龐然大物,變異妖獸,全都不認得的她,兩眼一抹黑,欲哭無淚幾乎要連累整個小組通通考核失敗的南然,忽地聽見貓系夾子音[人~rua我rua我昂~喵才不系喵呢,喵系大獅紙]——金光閃過,宗門廢物與高階妖獸契約成功的消息,震驚所有人![桀桀桀,本蛇蛇藏在這里肯定沒人能發現,等下就吃了她們]——叮!隨著南然的翻譯指路,小組最強大姐頭,眨眼間展下異獸的蛇頭,化解危機!南然:誒?你要說考核是這么個事兒,我可不怕了嗷!
燈花笑
陸曈上山學醫七年,歸鄉后發現物是人非。長姐為人所害,香消玉殞,兄長身陷囹圄,含冤九泉;老父上京鳴冤,路遇水禍,母親一夜瘋癲,焚于火中。陸曈收拾收拾醫箱,殺上京洲。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若無判官,我為閻羅!*京中世宦家族接連出事,殿前司指揮使裴云暎暗中調查此事,仁心醫館的醫女成了他的懷疑對象。不過......沒等他找到證據,那姑娘先對他動手了。*瘋批醫女x心機指揮使,日更,每天早上七點更新,請支持正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