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瑾璟發現自己躺在北城中學的男生宿舍床上。陽光透過鐵柵欄窗斜切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錯的格子，空氣中彌漫著洗衣粉和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汗味。

上鋪傳來翻身的動靜，王胖子的呼嚕聲戛然而止：“璟哥，你咋了？做噩夢了？”瑾璟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皮膚下的骨骼還殘留著撞擊地面的幻痛。他看向床頭的電子鐘，日期清晰地顯示著 2017年 6月 3日——距離奕歡出事還有四天，距離高考僅剩三天。這是他第幾次回到這一天了？第七次？還是第二十三次？記憶像被水泡過的紙頁，早就皺巴巴地糊在一起，分不清真實與虛幻。

“沒事。”他啞著嗓子回答，掀開被子時發現手心全是冷汗。走廊里傳來預備鈴的脆響，此起彼伏的腳步聲從門外涌過。瑾璟坐在床沿發了會兒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扯開衣柜。校服外套的口袋里裝著半塊水果硬糖，是去年運動會時奕歡掉在跑道上的。

當時她正為了一道微分方程皺著眉，根本沒注意到糖紙在風里打著旋兒。瑾璟撿起糖時，指尖觸到她踩過的草葉上的露水，涼絲絲的，像她解題時專注的眼神，帶著一種清冷而純粹的美。他含著那枚橘子味的糖沖出宿舍樓，陽光把影子拉得很長。

教學樓前的公告欄前圍滿了人，最新張貼的光榮榜上，奕歡的名字用紅筆圈在最頂端，照片里的她微微揚著下巴，眼神清亮得能照見云影，仿佛對未來充滿了無限的憧憬。

“瑾璟！”有人拍他后背，是班長書瑤抱著一摞試卷，“數學老師讓你去辦公室拿競賽報名表，說奕歡已經填好了，就等你了。”瑾璟的心臟猛地一縮。他記得這個場景，每一次循環都會上演。

前世的今天，他因為熬夜打游戲睡過了頭，等趕到辦公室時，奕歡已經拿著兩張填好的報名表離開，兩人在校門口擦肩而過時，他甚至沒敢抬頭看她的眼睛。“我現在就去。”他撥開人群往辦公樓跑，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發出急促的回響。辦公室門虛掩著，他能聽見里面傳來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還有奕歡特有的、帶著節奏感的呼吸聲，沉穩而專注。推開門的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奕歡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在她濃密的睫毛上投下淺影，左手邊攤著的數學筆記上寫滿了復雜的公式，像是某種神秘的符咒。

她抬起頭，筆尖還懸在報名表上方，眉梢微蹙：“你來了？”瑾璟的喉嚨突然發緊，那些在無數個循環里排練過的話語——“別去中央大街”“高考那天我送你回家”“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此刻全堵在舌尖，變成苦澀的硬塊。他只能盯著她握筆的手指，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無名指第二關節處有個淺淺的繭，是常年握筆留下的印記。

“嗯。”他聽見自己發出單音節的回應，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奕歡把其中一張報名表推過來，筆尖在“是否參加自主招生”那一欄停頓了下：“北大數學系的夏令營，一起去嗎？”她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討論一道函數題，可瑾璟卻能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期待，像孩童發現了有趣的謎題，閃爍著求知的光芒。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響亮，熱風卷著槐樹葉的影子晃過桌面。

瑾璟看著那張表格上她清秀的字跡，突然意識到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這個女孩。他知道她能在十分鐘內解出別人兩小時都算不出的難題，知道她總在晚自習最后一個離開教室，卻不知道她是否也會在某個失眠的夜晚，對著天花板發呆；不知道她填下“北京大學”時，心里想的是未名湖的風景，還是某個藏在心底的約定。“好。”他聽見自己說。

這是第一次，他沒有找借口推脫。奕歡的眼睛亮了亮，像是有星光墜入。她低下頭繼續填表，嘴角揚起的弧度比照片里柔和許多：“那 6月 7號考完試，我們去中央大街那家書店看看吧，聽說到了批新的奧數題集……”瑾璟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他看著女孩認真的側臉，突然覺得喉嚨里的橘子糖甜得發苦，像是含著一顆裹著蜜糖的毒藥。四天后的中央大街，暴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