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定,淡定。”
“不必這么激動。”
翡頤擺了擺手:“不急著下刀,容我冥想訓練一段時間,完善所有想法,再來創作也不遲。”
“對對對,不能太激動,畢竟這件作品的雕刻難度很高。
絕不能因為準備不足,而浪費掉千載難逢的巧玉,更不能浪費你的奇思妙想。一定要渾然天成,巧奪天工。”
許元白一百個贊同。
“玉雕師能遇到這樣一塊契合的美玉,說是一輩子的幸運,要格外疼愛。”
許元白一邊在屋內來回踱步,一邊拍手嘟囔。
他依舊沒有冷靜下來。
翡頤的奇思妙想,讓他腎上腺素飆升。
停不下來。
根本停不下來。
感覺像是被藝術侵犯了智商,有一些與眾不同的靈感在腦子里野蠻生長。
“我宣布,從今天起,我要閉死關,我要冥思苦想,雕刻出一件屬于我許元白的代表作!到時候我的藝名,就是元白老人。”
元白老人。
模仿齊白石的白石老人。
一字之差,滿滿都是宗師范!!
這樣想著,許元白坐回自己的工作間。戴上他半個月前就買回來的紅色發帶。發帶中間兩個大字——奮斗。
連發帶都這么騷包……
翡頤斜睨了一眼,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吐槽。
“元白哥,我的《殘荷圖》在哪?”
“就在我的書柜里。自己找,我正在奮斗。”
“哦。”
翡頤打開書柜,第一眼就看到了畫筒,取出殘荷圖,平鋪在桌上,用小碎玉壓住四角,拍了幾張高清圖,立刻發給王良齋。
【王老板,高清圖來了,你挑一張當懸賞。】
【好。晚上有時間來喝茶。】
【下次一定。】
回復完畢。
翡頤微微松了一口氣:“有王老板幫忙,懸賞很快就會開啟……”
“榮齋拍賣幫我宣傳,大概能覆蓋十萬人?
省畫協掌門人李明金也會幫我轉發,估計能擴散到整個江南省畫界。
業內業外,總該有一兩個人,在偶然之下,發現畫中意境吧?”
“可千萬別五個月沒點動靜啊!”
翡頤寧愿血虧一百萬,享受前所未有的愉悅。
都不愿意最后自己揭曉答案。
在快樂和一百萬之間,他選擇快樂。
“希望懸賞火一點,要是幾百萬人看,幾百萬人猜想,那就更好了!”
“嗯?我怎么搞得跟元白哥一樣喜歡幻想了?這可不是件好事。”
翡頤瞬間掐滅自己的幻想。
他知道懸賞根本不可能吸引到幾百萬人前來猜想。
因為他根本沒名氣。
別說他沒有名氣了,藝術圈的許多名家,拿到圈外一樣沒有名氣。
誰知道十大玉雕名師分別是誰嗎?
誰能不假思索說出三位現如今的畫壇名家?雕塑大師呢?漆器大師呢?書法大師呢?
說不出來!
翡頤當然也說不出來,他只聽過‘滋墨大師’……
所以說啊,藝術圈就是個‘小圈子’。
人們壓根不會去關注。
除非你能靠實力破圈。
但這種人就很少了,大部分的畫家,一輩子默默無聞,沒有聚光燈照耀。
翡頤一個籍籍無名之輩。
哪能一下子就被人們關注到呢?
再說了。
古今中外,明珠蒙塵的事情屢見不鮮。
他追求不高,只想找個知己。來一段高山流水遇知己的佳話。
如此。
他的創作才算是達到了圓滿!才算是榮登了極樂!
……
“不管怎么說,懸賞的事情,有王老板操辦,我肯定是不用操心了。”
“完全可以專心創作我的《空谷尋夢》……”
翡頤點了點頭,收好《殘荷圖》,將其小心放回書柜儲存。
隨后。
便拿起強光小紫燈,在立起的‘洞穴’玉料上來回照射。
十幾厘米厚的玉,潤澤通透,能看到玉里面的景象,更有利于冥想構思。
“糖色的龍,龍首上部的角,可以借用上方的白玉,雕刻出雪白的龍角,色澤的反差,讓龍不會單調。更添加幾分神性。”
“另外,雕刻龍的時候,不應該太過寫實,要寫意一點。先氣韻,在工筆。”
“龍的開臉,是這一次雕刻最難的地方,稍微一點差錯,就會失去神龍的神性。”
“云與霧……”
翡頤腦海中高速構思,甚至將玉料’掃描‘進了腦袋里,一遍遍的雕琢。
“雕成擺件的話,鏤空多一點更好,鏤空帶來的通透感更強烈。但是這樣一來的話,云和霧就不好處理了……”
翡頤眉頭緊皺,在一旁踱步。
冥思苦想半個小時后,才鋪開一疊宣紙。
在上面筆走龍蛇畫了起來。
山洞,半條神龍,抬頭的稚子,云朵,霧氣,都在筆下勾勒……
一幅、兩幅、三幅、四幅……浪費了二十多張草稿。
翡頤依舊不滿意!
半個小時后。
一旁的許元白發出嘎嘎的怪笑。
“圣體哥,給你看個好東西!”
翡頤疑惑:“……什么好東西?”
許元白露出壞笑,炫耀起自己的玉雕。
“我偷學了你的技巧!看!”
“我現在雕出來的女菩薩,也有了沉甸甸的重量感和無法直視的威懾感!”
“實在是太強了圣體哥!你簡直是個超級天才!只有學會了才能體會個中玄妙——
用高明的線條和浮雕手段,凸出佛像主體,強化情緒。絕技啊絕技!!”
翡頤微微詫異:“你能看出來并學會。也挺天才的。”
許元白滿臉驕傲笑容:“那當然了。我在其它題材上不夠擅長,但在人物,尤其是女性上,可以說是天賦異稟!”
“而且我還是十八年童子功呢,要不我的題材不太熱門,我肯定年紀輕輕就成了名家!”
許元白自信昂揚。
“我距離名家,只差一批打開市場和口碑的成名作!我感覺不遠了!”
許元白騷包地跳起舞來。
翡頤心不在焉聽著,一邊把玩元白哥的玉雕,一邊思考《空谷尋夢》,壓根沒回應許元白的裝逼。
許元白:“……”
他側頭沿著翡頤的視線,看著桌上的草稿。
“哎,你居然畫了這么多構思?”
許元白大吃一驚。
聞言。
翡頤眉頭微皺:“……什么狗史?你不要誹謗我。我畫得非常認真。”
“啊?”
“狗史?”
許元白迷惑了幾秒,忽然嘴巴咧到耳后,沖著翡頤釋放極其魔性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我是說構思!構思!不是狗史!”
“笑死我了圣體哥!”
意識到自己空耳出錯的翡頤,默默不說話。
“不過,畫這么多構思圖,對你這個冥想訓練大師來說,真是罕見啊,你以前都是冥想訓練的。”
“看來你腦子里的靈感,洶涌澎湃了啊圣體哥。”
“那是當然。我恨不得立刻將《空谷尋夢》雕刻出來!”
“但為了保險起見,我覺得時機未到。等我意氣風發,胸有成竹,從容不迫時,我就一蹴而就,行云流水完成這一件驚艷世人之作!”
翡頤笑得非常灑脫。
許元白滿臉羨慕:“我覺得你快到那種心流的狀態了,多則三天,短則一兩天。”
“不對,你天天都是心流狀態!”
“但你居然還要等?你不會還有更完美的狀態吧?”
翡頤真誠點頭。
“有的,我能感覺到。”
許元白沉默了,人生的參差和差距,比人和狗還大!
許久之后,元白哥驀然轉身,‘落魄‘離開,默默戴上耳塞,低頭干活。
翡頤莞爾。從墻角挑了一塊玉料,拿了一盒刻刀,挑出一柄刻刀換好。
戴上口罩和耳塞,便坐在了雕刻桌前。
琢玉的工具,就是機器設備砣機。
幾千年前,砣機需要兩個工匠通力合作。一人拉動機器,另一人操控砣具,對玉料進行雕琢。
南北朝時期,科技含量更高的單人砣機出現了,從此匠師一邊腳踏裝置轉動砣磯,一邊操控鐵制‘刻刀’,精心雕琢玉料。
再到近現代,牙醫鑿牙的工具,被玉雕師借過來,套上縮小的刻刀,就成了雕刻機。
自此。雕刻工具從一個‘車床’,變成了一個黑箱子和一只三十厘米的筆。
相當于每一位玉雕師,都擁有了陸子岡的‘昆吾刀’。
小小的機器很可愛。
打開就能嗡嗡高速轉動,還能調節三個檔位,屬實是玉雕師的快樂棒了。
“嗡嗡嗡……”
當開關打開時。
翡頤一瞬間全神貫注,眼神都變得犀利起來。
刻刀接觸玉料,高速轉動的刻刀,將接觸面的玉料,碾成細如塵的玉粉,如果不用水的話,玉粉就會滿屋飄動,吸入肺內,形成塵肺病。
好在一旁的輸液水管,不斷往下滴著清水,阻止了玉粉漫天飛舞。
翡頤手腕輕輕翻動,操控著刻刀在玉料上游走。
高速轉動的刻刀。
在他的強力控制下,平穩在玉料上滑動,沒有半點的偏移,也沒有半點下陷,更沒有崩出。
一根流暢的曲線,在翡頤的手底下刻出。
因為手腕力量極穩,沒有絲毫顫動,因此整根線條的深淺,都保持著一致,沒有分毫偏差。
很帥的手法。
線條的姿態,優美飄逸,靈動有力,寥寥幾筆,垂首的神龍,便在玉中浮現真容。
它身體彎曲,龍首昂揚,線條不多,卻有神性流淌。
換上更精細的刻刀,翡頤飄然雕刻出龍首的細節,耳鼻嘴須角眼。
向上飄動的龍須,是重中之中,龍須很細,必須鏤刻出來,高速轉動的刻刀,很容易一刀崩壞,功虧一簣
不過翡頤技藝精湛。
不多時,兩條無風卻彎曲著上揚的龍須,出現了。
龍眸微垂,龍嘴微張,龍角如枝椏,每一個細節,都活靈活現,充滿著神性。
“好!太好了!胸有成竹,從容不迫的狀態找到了!我果然是先天玉雕圣體。”
翡頤欣然一笑,情不自禁為自己鼓掌。
愉悅了幾十秒。
他推開練手料。
將‘洞穴’玉料搬上桌。
卡緊。
小小的輸液水管,在玉料表面灑上水。
玉和水天然交融,讓玉料顯得更潤,更通透。
“第一刀完美切出了一個洞口,甚至不需要修理洞口。”
“雖然想采用鏤空法,但不能全部鏤空,山洞就該有山洞的樣子,半鏤空最好,神龍在墻壁上,還需要留下影子。從而更加夢境。”
翡頤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啟動機器,開始雕刻。
線條出得極快,輕輕在玉料上滑過,就能帶出一根完美的線條。
有了方才的練習,翡頤這一次雕刻,更加得心應手,寥寥幾筆,原本就潛伏在玉料中的神龍,被翡頤勾引了出來。
她從洞穴的山壁內,探出半個龍身。
龍身赭黃,竟有些金色。
龍角潔白如玉,晶瑩剔透。
兩根彎曲的龍須往外飛揚。
仿佛剛才探出身子的動作,搖動了她的龍須。只此細細飛揚的龍須,便在頃刻間,讓靜止的畫面,動態十足,栩栩如生。
神與氣,一應俱全!
驀然細品間,有南宋一代宗師陳容的風范!
“真渾然天成了。”
翡頤欣然一笑。
繼續在神龍周圍施刀。
神龍身后。
玉料被往內鏤空了十二厘米,但是并未完全鏤空,還留了三厘米的玉墻,玉墻上的那塊臟色,被俏色處理成了神龍的影子,影子很大,很雄偉,仿佛被光線拉長拉大了幾倍。
神龍的如夢似幻即視感和震懾人心感,更加強烈了!
左下。
也是一塊糖色的臟。
翡頤手腕翻轉。
刻刀與玉石碰撞間,一個小孩童,懵懵懂懂闖入了洞穴,他揚起小腦袋。
人與神龍,目光相觸間。
一種荒誕不經,但又仿佛在所有人夢里都出現過的神話景象,躍然眼前。
接下來。
是云霧,是鏤空,是小孩童映在墻壁上的影子。
每一塊臟色,翡頤都進行了俏色巧雕……
他天才般的奇思妙想,在精湛技藝的加持下,完美無瑕具現在了洞穴中。
渾然天成的即視感,好像玉料中,本來就存在這樣一場夢境。
“呼……”
聚精會神了不知道多久,翡頤關掉機器,渾身酸痛著吁了一口氣。
窗外已經漆黑一片。
身后。
許元白屏住呼吸看了足足兩個多小時。
當翡頤終于停手時。
他才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涼氣:“從上午十一點多,到晚上九點。你一動不動,雕刻了十個小時。”
“十個多小時啊,一動不動,高強度集中精力雕刻,一口水不喝,什么東西都不吃,只專注在雕刻上,每一個細節,都分毫不差,我甚至沒看到你的失誤。”
“我焯!”
“你們天才,都這么精力旺盛的嗎?”
許元白看不懂,但大為震撼。
他哪能不熟悉雕刻呢?
雕刻是一件非常非常累的事情,高強度雕刻兩個小時,就會頭暈目眩,無法集中精神。
然而翡頤……整整十個小時!
“怪不得那些大藝術家們除了搞藝術,就是泡女人,齊白石八十三歲還能讓妻子懷孕。”
“能不能把這種精力,分一點給我?我太想要了哥!”
許元白嗷嗷直叫。
翡頤:“……別凈整些爛活,我還沒雕完,沒必要咋咋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