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侯府，天色已經(jīng)不早。

史朗讓婆子打來水，準備洗漱睡覺。

還沒來得及脫鞋，就見四喜匆匆跑來，對史朗急呼道：

“少爺，大事不好了，福伯被人給打了！”

“他被誰打了？”

史朗大吃一驚，福伯再怎么說也是侯府管家，敢打他的人，恐怕不是什么善茬。

“聽說是小王莊的那些泥腿子，具體是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

“我去看看。”

史朗隱隱覺得有些不妙，也沒工夫問更多細節(jié)，飛快去了榮福堂。

堂中，福伯渾身臟兮兮的，正坐在椅子上，用毛巾捂著左臉。

他的兒子劉泉站在一旁，在小聲抱怨著什么。

見史朗進來，劉泉忙不迭上前，哭訴道：“少爺，您可得替我爹做主啊，他眼睛被人打瞎了！”

福伯忙站起來，踹了劉泉一腳，罵道：

“狗東西，你嚎什么喪呢，不過是被人打了一拳罷了，哪里就瞎了？”

聽福伯這么說，史朗松了口氣，問道：“真的是只被人打了一拳？”

“少爺放心，真沒事?！?

待福伯取下毛巾，史朗拿蠟燭照了照，見他除了眼眶烏青，還有些紅腫外，倒也沒有流血的現(xiàn)象，這才松了口氣。

扶著福伯坐下，史朗皺眉道：“不是去看地界嗎，怎么還跟人動起手了？”

“少爺我跟你說，那小王莊真是一群刁民！”

提起這個，福伯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氣呼呼的道：

“中午我到了莊子，還沒來得及去看地，就被一二十人攔下，死活不讓我從村里過，我沒辦法，只好從河邊繞遠路過去。

不成想，我剛到地頭就被先前一個莊戶撞見，對方見我又來，二話不說就給我來了一拳，我當然不服氣，就跟對方廝打起來。

誰知，那莊戶竟不講武德，又叫了一大幫人來，追著我跑了好幾里地，累的我差點回不來了。”

“這幫人簡直欺人太甚！”

史朗氣的不輕，大家無冤無仇，有話好好說就是，何苦見面就動手。

難怪人都說，窮山惡水生刁民，這話果然不假。

讓劉全端來涼水給福伯冷敷后，史朗才和父子倆探究對方這種態(tài)度的原因。

據(jù)他們估計，這皇莊先前是由宮中太監(jiān)打理，他們不敢造次。

如今皇莊過戶到了史家，那些莊戶想借機拿捏新主子，好給自己爭取些利益，這才故意給福伯下馬威。

確定了原因，福伯問道：

“少爺，那些刁民難對付，咱們該怎么辦啊，總不能撂著不管吧？”

史朗指著地契，對堂中二人道：

“地契上寫的清清楚楚，小王莊那一千畝地已經(jīng)在史家名下，也入了縣衙的黃冊，便是天王老子來了，這地也是我史家的，誰敢不讓咱們?nèi)タ吹兀俊?

“要來硬的嗎？”

劉泉心里擔憂：“那莊子好幾百人呢，人家要攔著，憑府里這些人手，怕是還沒進村就被全撂倒了?！?

“容我想想?！?

史朗在堂中踱了幾步，轉(zhuǎn)頭看向福伯：

“咱們直接報官吧，讓宛平縣的衙役去拘押嫌犯，敢毆打主家的管事，起碼杖他三十，再關一個月，我看誰還敢造次！”

“那就依少爺?shù)囊馑嫁k?！?

福伯父子對視一眼，都覺得這個辦法不錯。

這樣即避免和小王莊的刁民直接沖突，又能給他們一點教訓，何樂而不為？

商量好辦法，史朗拿了父親的帖子給福伯，讓他去跟宛平縣縣令通通氣，最好恩威并施，讓那些刁民主動服軟，這樣后面的事就好辦了。

……

次日，福伯一早就了縣衙。

直到中午時，他才匆匆回到府里。

史朗一直在等消息，見福伯回來，忙問道：“怎么樣，宛平縣縣令是否派人去拘押那些刁民了？”

“唉！”

福伯重重嘆了口氣，搖頭道：

“那王縣令說，小王莊的那些莊戶兇悍無比，先前就打死了皇莊的管事，他哪敢派衙役前去拿人……”

“什么，皇莊管事被那些莊戶打死了？”

史朗驚呼一聲，直接跳了起來。

福伯憂心忡忡道：“少爺，這次您贏的這個皇莊，可是個燙手的山芋，搞不好咱家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快說說怎么回事。”

直到這一刻，史朗終于意識到了不妙，連忙拉著福伯坐下詳談。

喝口茶潤了潤嗓子，福伯才一一說了發(fā)生的事。

今日他去報官時，那縣令聽說是小王莊莊戶犯案，根本不敢接狀子。

直到福伯拿出史鼐的名帖，那縣令才透露了一些原委。

據(jù)說，那皇莊的管事太監(jiān)為了給隆德帝進貢，把夏稅都收到了明年。

前不久，他還想提前征收明年的秋稅。

可由于今年夏天天旱，秋糧少收了兩三成，莊戶交完今年的秋稅，剩下的糧食已經(jīng)所剩無幾，更別提還要交明年的秋稅了。

可那管事太監(jiān)一點也不體恤民情，竟帶著豪奴登門，挨家挨戶的搶糧食，這下直接惹怒了小王莊村民，兩方人發(fā)生了激烈沖突。

不成想，那管事太監(jiān)倒了八輩子血霉，竟在混戰(zhàn)中被人失手打死。

宛平縣得到消息后，不敢處置，連忙上報順天府。

皇帝的親信太監(jiān)在自己地界被打死，府尹譚頌被嚇了個半死，連忙調(diào)撥三班衙役去小王莊，將打死太監(jiān)的那個莊戶抓起來。

不想，這小王莊的莊戶還挺團結(jié)，竟將順天府的衙役給堵在了小王莊里，強烈要求放了那個莊戶。

帶隊的捕頭見勢不妙，一邊安撫莊戶，一邊派人上報，以免激化矛盾，無法收拾。

譚頌收到消息后，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跟兩個師爺商量后，三人都認為這事根子還在隆德帝身上。

畢竟，皇莊管事是隆德帝的親信，如今這太監(jiān)苛斂百姓反被人打死，他也難辭其咎。

自己只要上報，該如何定奪全憑隆德帝做主，萬一將來有言官彈劾，自己也有推脫之詞。

進宮面圣后，譚頌把事情原委跟隆德帝說了一遍。

隆德帝得知親信為了幫他搜刮銀子，提前征收了明年的糧稅，頓時被氣的暴跳如雷，恨不能親手掐死這管事太監(jiān)。

可管事太監(jiān)是他派去的，銀子最后也進了他的腰包，如今這管事已經(jīng)被打死，那責任就落到了他的頭上。

為了盡快平息事態(tài)，不讓御史言官們抓住把柄，隆德帝當機立斷，讓譚頌把莊戶放了，并授意他以管事太監(jiān)貪污糧稅事發(fā)，怕被問責而自殺結(jié)案。

可惜，天下沒有不漏風的墻。

這事雖然被按下去，辦成了一樁鐵案，但又如何堵的住悠悠眾口。

在鐵網(wǎng)山圍獵前幾天，都察院的御史接到匿名舉報，小王莊的事終于被曝光。

幾年前，隆德帝以內(nèi)帑不足為由圈建皇莊時，就被御史們噴了許久。

可惜隆德帝一意孤行，將這些勸諫的奏折留中不發(fā)，根本不予回應。

最終，幾個皇莊陸續(xù)建成，御史們無可奈何，只能接受這個事實。

這次，小王莊爆出皇莊管事壓榨百姓的事發(fā)生，立馬讓御史們意識到這是個廢除皇莊的好機會。

于是，在鐵網(wǎng)山圍獵前，御史們就開始串聯(lián)，打算等隆德帝回京后，以小王莊案為由，要求隆德帝還田于民，廢除皇莊。

作為皇帝，隆德帝在京中自然有耳目，得知御史又要對自己發(fā)難，立馬決定斷尾求生，把小王莊這處皇莊以獎勵的名義賞出去。

這樣御史們想要抨擊他，效果也會大打折扣，那廢除其他皇莊的提議，正當性就減弱了許多。

隆德帝說干就干，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結(jié)果就是，這座皇莊落到了史朗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