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柏論沒想到……
他這支平日里還算乖順悍勇的士兵,突然就不太聽話了……
之所以說他們乖順悍勇,是因為柏論同他們一起打山賊的時候,相處時間久,也能知道他們的品行。
這支并州軍在軍紀方面雖不如陷陣,但令行禁止還是沒問題的。
單說打山賊的時候。
主將說東,他們不會往西。
因此這支軍隊沒讓柏論操太多心!
但是在前不見古人后不來見來者的山谷密林中,這支軍隊的各種缺點毛病似乎在一瞬間被放大了。
首先是掉隊問題。
掉隊有且不止一個兩個。
不過這個也沒什么好說的。
他這個掛逼自然可以日夜不停地趕路,但那群士兵跟不上他的速度。時不時就落下零星的兩個人。時間再一長,落下了一小群的人。
“……”
罷了。
可以理解。
士兵的身體素質不同,也不能苛責什么。
更何況在山谷里趕路本就困難,回去他就讓那些掉隊的士兵加強身體鍛煉!
掉隊的可以不苛責。
大不了他放慢速度,將行軍速度放得再慢一點。
當然這樣做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是當他遇到眭固,可以以逸待勞。壞消息是糧草消耗確實太沉重了。
柏論可以原諒他們掉隊,但是悄悄離隊的就忍不了。
……這是逃軍。
柏論看了他面前跪成一排的士兵。他們哭得涕泗橫流,十分可憐。臉上更是有倉皇驚懼之色。
好消息是這是出現叛軍的第一天。
事態并未擴大。
因此跪在他面前的就這十幾個人。
……應該是約好的。
……同樣應該也是不懼后果能承擔得起叛逃之后應該承擔的代價的。
他們應該是知道柏論是一位仁慈的府君加統帥,故而即便他們犯下了如此罪行,此刻竟然還敢跪地爬行過來,抱著柏論的小腿一個勁的乞求。
“將軍!”
他哭得心都要碎了,“小人并非有意叛逃!只是小人家里的婆娘剛剛生產!小人也是沒辦法呀!”
柏論又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也都是那種說辭。
公式就是自家出了什么什么事,一家過得十分可憐。所以是不得已才悄悄離開的。而且他們表示他們也不是不回來,只是回家看一眼,看完了立刻便回來歸隊!
甚至他們對自家的這位將軍也很有信心。
堅信自己只要這樣說,他們的將軍一定會體諒他。
這位將軍最憐惜百姓了,不是嗎?
事情也跟他預想的差不多。
這位將軍十分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并且準確無誤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季大,拿上你的武器。”
“……哦。”
季大眼中剛浮現出一絲欣喜,他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府君為什么會認得他。
下一秒他就聽見府君開口。
“你既有如此隱情,我也不好苛責于你。但軍法就是軍法。不可廢。”
“所以拿上武器,與我一戰。”
“功勞簿上,記你一個作戰英勇,死而無畏!”
季大愣了一下。
他有些可憐地開口,他又快哭出來了:“……府君。”
這不是一個能不能決戰的問題。
縱使這位府君再仁慈,也聽說過他能于萬軍之中可擒上將首級的傳聞。不管里面是不是有夸張的嫌疑,但這都說明了一點。
——他一定不是他的對手!
柏論這個時候依然很仁慈。
仁慈得有些可怖。
他語氣溫柔且十分平緩地說道:“別哭。我并州男兒,從不知眼淚為何物。”
“……”
季大真的要哭了。
柏論突然變得十分冷酷,他看向他冷聲道:“你既然成了逃兵,本已失了氣節!若連對我拔劍的勇氣都沒有,豈不成了一條庸狗惹人笑話?”
柏論大概是真的不會放過他了。
他終于慘白著臉,流著眼淚,既怨恨又恐懼。
等等……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盲點。
季大仰起頭來,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他:“府君如何會知道我的名字?”
柏論又嘆了口氣。
從他的表情上來看,有憐憫,也有不舍。
他嘆氣道:“你是我的士兵,我如何會記不住你的名字呢?”
那士兵終于哭出來了。
當然他也不知道他在哭什么。
后悔嗎?
……好像是有一點后悔。
但是他這次終于鼓起了勇氣,帶著一往無前的孤注,然后奮力將環首刀往柏論身上砍。
好歹是有了一點軍人的樣子。
但是柏論還是輕而易舉地拿劍刺穿了他。
都說人死之后,聽覺是最后消失的。
季大只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在流失。隨著那把劍被抽出來,他也身體一軟幾乎要倒在地上,但他仁慈的主君扶住了他。
山林里幽靜美麗的自然之景已經無暇欣賞了。
他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
甚至就連時間的概念都在他心里消失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后,季大聽到了一陣恍惚的隱約的自山林深處而來的一陣飄忽的密語。
但那聲音又有點耳熟。
那個人好像在嘆著氣。
“……下輩子投胎,記得要尋一個平安世道。”
然后柏論又照此方法解決了其他的逃兵。
最后,他擦擦劍上的鮮血,吩咐下令道:“挖個坑將他們埋了!免得他們曝尸荒野!”
……
……
這件事好像是完美無缺地解決了。
柏論既沒有崩壞他仁慈的人設,又在士兵的心里立下了威嚴。使他們明白了軍紀不可輕視,不可僭越,不可冒犯。
對待逃軍的強硬手段也沒有激起大軍的逆反心理。
因此稱得上是處理得當。
但是柏論還是抽空在行軍路上反思了自己。
……嚴格以來,這算他第一次領兵出擊。
那些夜襲的騎兵不算。
他們有高頭大馬,因此可縱橫天下。故而驕矜無比,悍不畏死。
但這些步卒就不能跟騎兵對比了。
他們本是上黨人,世代居住在上黨,跑過最遠的地方無非就是從這個縣到那個縣。所經歷的戰爭無非就是守城和打山賊。但主將陳則作戰冷靜,也不用他們廢多少干戈。
人會對未知的事物產生恐懼。
就如同現在。
柏論領著他們踏入了一個未知的道路。
前方不知生死。
因此難免有想要離開軍隊回到家鄉的人。
既領兵,就要恩威并重。
柏論轉過身來看著他這支還未走多遠就展露出疲態的大軍。
“我不會輸。”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