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從在等崖洞練了將近一個月的時候,還是沒見有什么特殊的進展。方曉明那邊已經突飛猛進到幾乎連孫宏力都預料不到的地步。孫宏力跟隨白止清的時候,也只學到氣脈在體內能夠自由調息,運用起來也算得心應手的程度。
方曉明此刻,單是看體內氣的運轉早就不知道高出孫宏力多少。純陽體的緣故,他已經可以用自己體內的純陽體聚集山坳里的,周身匯聚的純陽氣越來越多越濃的時候,幾乎可以屏蔽所有,也可以穿透所有。也就是這里,孫宏力才明白當年師祖離開的時候,其實并不是離開,真的就是像白止清說的,是飄散在了這茫茫的宇宙。沒有時間和空間。方曉明聚起的極陽氣最多的時候,孫宏力透過那里,居然看到了白止清在這里獨自一人飄忽的身影。孫宏力霎時明白了他是在石壁間做出了無數個萬幻境。
何從站在一邊,因為自己也沒什么進展,她索性就站在方曉明旁邊,怕他有個萬一,她就一直盯著守著。眼見著方曉明周身凝結了越來越濃密的氣,她被迫站得遠一些。但等到她眼見著方曉明身影越來越被濃密的氣消弭進去的時候,她心驚膽戰的發現心里竟然空了一下。仿佛沒有時間空間,任何的地點和周身的環境都不見了。仿佛只剩了她自己。
何從慌忙伸手進那片渾厚的氣界里,仿佛多年前,很久以前,她親身經歷了一種分別,也是這樣,心里空極了,也仿佛怕極了。
她想說:你在哪里?看不到你了。但聲音仿佛被這凝重渾厚的氣擊散混進其間,沒有任何聲響。她想抓的手也跟著沒有了目的。在她想試圖把另一只手也探進去時,恍然見整個山坳都開始輕盈的亮了起來。無數的光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把何從整個人帶進了這股氣里。
何從覺得自己應該是被吞噬了。眼前一黑的瞬間,她的身體失去了所有正常的感知,眼睛也不再能看見任何。她只能聽憑著強勁的氣流帶她進入到更遠的哪里,她也不知道。再之后,她仿佛能看見,但又完全不是靠眼睛所見。空茫之間,沒有任何可識別的東西,但她就是知道,這是她的過往。過往有什么呢?仿佛心里有什么東西在破碎,可是,心在哪兒呢?仿佛她也曾不舍過,不舍什么呢?她努力的想睜開眼,可眼在哪兒呢?她甚至忘了自己現在是誰?之前是誰?未來又會是誰。她只知道,有個身影,一直在那里,定定的等著她。
“如果萬幻境帶走了你,我就造無數個,來找你回來。”
“如果你回不來,我就隨你而去。”
“便是這個吧,你那么多年苦苦掙扎的,我也百倍前輩的來嘗一下。”
“師傅,你怎么還不回來?你是不是回不來了?”
“我每進入一次萬幻境,便將你離開的一次留在那里。便是你無法再尋回回來的路,這數千個萬幻境也夠給你鋪一條路。”
“你如今知道,什么都抓不住,摸不到,連自己生在何處都無所知的感覺了嗎?”
一聲聲的帶著血淚一樣的聲音,何從想,那是自己?還是誰?
她拼盡全力,不說自己是極陰體嗎?那如今在這里,她是不是就被擊散成了塵埃。陰陽如果能共生,像她這樣的極陰會不會反而......她竟不能思考下去。無限的舒展間,她的身體無數次的努力撞向一個虛空,那里不斷的涌著不知方向的罡風,切了她的肢體,但她知道,自己其實早就沒有所謂的肢體,她在試圖一次次的震動更大更多的罡風,劈向自己。那一瞬,她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在用極陽的力量對抗這些罡風。被風刃撕扯切入的地方,沒有疼痛,只是不斷的涌起無數氣浪,把她推開自己有拼命的沖上去。那一瞬,她仿佛看到自己機械又執著的這樣,來回了不止多久,多少次,仿佛她就是為了這個而來。
她不由自主的又向著那罡風而去,不知道從哪里來的一股力道狠狠將她鎖住,她感覺仿佛有什么從自己軀體里緩緩傾瀉出來。從哪里呢?她失去了再往前的意識,順著那股子鎖住她的力道,靠近,再靠近。
“砰”的一聲,仿佛要把山坳崩裂粉碎,孫宏力先是被震出氣陣之外,他不由的摸了下自己的臉,還是肉身的。方才他被毫無知覺間帶進方曉明的氣陣,居然心有余力不足的想到可能要像師祖一樣消弭在這里。
他此刻渾身像是被打散又重組了一樣,四肢不聽指揮,全身能動的除了腦子就只有眼睛。但氣陣中的情形,他自己也知道,肉眼完全看不見。他環顧四周,發現何從也被圈進其中,情急之下,腦中忽然躍出白止清曾經教他的一招,當你萬般不得的時候,便由心底喚出聲音。因為擔心何從不懂任何自保的方法,他出聲的就有些急切,胸腔仿佛都要震顫起來。
“honnn”的聲音起先有些低沉,逐漸從他體內向上涌出時,周遭氣運開始轉移方向,向著這個聲音而來。孫宏力更凝聚了幾分氣力,把身體最深處的渾厚之音盡量原原本本的發出來。白止清以前告訴他,人身體里,幾個最原始的力量,聲音、氣和血都是在關鍵時候可以保住這個肉身的“命”的。他實在不想何從有什么意外,幾乎是拼盡全力,像是腳底的那點兒力氣也用上了。
他以前除了師祖離開時,真正見過純陽之氣,也直到遇到方曉明這孩子才第二次得見。如今,這里密集的聚攏如此龐大的極陽之氣,說實話,他也是有些措手不及。因為從未料想到師傅曾經的萬幻境會跟著一起活動起來。
孫宏力又回轉體內氣力,再次“honnn”的聲音他自己都覺得前所未有的震顫整個山谷。他的聲音綿長洪亮,雙目緊盯著方才方曉明所在的位置,此刻那里已經完全是一片空白,純凈到幾乎連光也是進不去的。他自己身在其中的時候,能明顯感知到那里已經跨越了空間,心下不由的無端生出一絲恐懼。
他聲音還未斷時,只見那片空茫的屏障驟然消失,像是被硬生生抽走一般,然后他見到方曉明和何從全都躺在地上。只是,衣服看著別扭。
他趕緊過去查看。他想,可能是自己也剛從氣陣中出來,身體還沒適應,連著大腦和眼睛也是不太適應光線下的東西,不然,怎么覺得哪里不對呢,但又說不上來。方曉明好像還是方曉明,只是衣服變小了似的,何從的衣服卻很大。這怎么回事?而且,這兩個人怎么瞧著頭發也不對。孫宏力還兀自琢磨的時候,身后孫思猛地拍了他一下,他一回頭,只見孫思嘴角猶帶著一絲未干的血跡。
“你這是?”
“你們這是在干什么?”孫思話是在問他爸,眼睛一直盯著地上躺著的兩個人,“活著呢吧?”
“那是當然。就是瞧著哪里不對。”
“爸,你知道我怎么過來的么?”孫思抬手抹了下嘴角,“你這是在練什么法陣么?我正開會呢,腦子一懵,就到這里了。”他心里琢磨著,當時開會的人都在怎么想,估計肯定有被嚇到的。憑空就沒了個人呢。
“我知道了。”孫宏力還在琢磨哪里不對。方曉明的頭發有何從那么長了,何從的頭發是方曉明那種板寸頭了。衣服兩人也像是換過,不對,不是換,是變的不合體了。但一時分辨不出,究竟是身量高了還是低了。
方曉明先是慢慢睜開了眼,原先的少年人一直清澈帶笑的眼神,此刻變得有些陰沉和深邃。他先是側頭看看何從,伸手夠了下她,握住,然后仰天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哭,哭著還罵著,
“你傻么,造出這些,你就能找到我?我本就是要拼盡最后一絲氣力破了那所謂的輪回,輪回不破,把我找回來又能怎么樣?!”
何從還是靜靜的躺在那里,孫宏力一時顧不上方曉明稀里糊涂的在說什么,他蹲下身,取出一小點兒心石,運氣到指尖,化開心石,從何從額間緩緩推進去。何從本是極陰體,他也不敢用太多心石,怕給她帶來更大的混亂。然而,何從悠悠轉醒后,第一句卻是在自言自語:
“止清,你這是何苦。”
孫宏力驚呆的失去了所有動作,這口氣,完全是多年前師祖在跟師傅說話。腦子里閃過剛才方曉明的話,他僵硬的扭頭看他。
怎么會,那口氣,聽起來也是師祖。可那兩個孩子呢,看起來都不太像原來的樣子。
方曉明還在抓著何從的手,他倒是還記得對面的人是何從,就是說話怪里怪氣的。
“沒想到,罡風沒有擊散我。那我是不是破了那輪回?”
“可惡,你跟著摻和干什么,現在怎么辦?”
“毀了這些萬幻境吧。你就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