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從一向都是什么都依著方曉明。
很小的時候,因為方曉明總是病,一年到頭,沒有幾天是精神的。但凡有那么幾天能開心的耍上一陣子,無論是看著還是陪著,何從都打心眼里覺得好的不能再好。
等到方曉明再大些,林大師又給了一些更好的方子,這孩子身上的活氣兒就更多些。可能也是到了“雞嫌狗不待見”的年紀,很多次,連一向只想著方曉明的何從都覺得:欠揍。
方曉明是個心思極多的孩子。可能病床上待的久了,不自己琢磨出些什么,一般的久病的人,可不都是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病態”。方曉明正相反。
他有時候,會躺在床上也跟何從描繪昨晚夢里的景色,神奇又美好。那些景色,動物,其實都是他偶爾出門見到村子的風景,從那里演化來的,但比實際的要更精彩。他會讓兔子長好幾個耳朵,分別聽不同的聲音,讓水倒著留,還能流進山上的農家田里,這樣就不用那些人辛辛苦苦采水上山。
他會把隔壁嬸嬸送來的飯菜當成美味,小心的囑咐何從放在哪里保存,他想多吃幾次。
他會故意在方大同出門前扯著嗓子喊:給我帶好吃的回來。其實他完全沒有胃口,但他不想大人擔心。
但,他也有很讓人心煩的時候。
當他身體疼的難受的時候,他會一直說話,你越是讓他休息,他就越說。何從最知道他這個習慣,每次他說得嘴都干了,何從就想讓他安靜會兒,可方曉明總是拉著她,不讓她走,看她半天不吭聲,還會催著她說。何從最不擅長的就是說話。無奈的時候,就說給他念念故事,可方曉明說“你念的還沒有電子語音念出來的有情感。”而且,即便何從耐著心,盡量“感情豐沛”的念故事,方曉明還會時不時的打斷她,一會兒說這里,這個人怎么這樣,一會兒又要發表下對哪個地方的意見,他還要何從配合一起討論,何從的腦子里不斷空白,哪來那么多想法啊?!
更讓何從抓狂的是,方曉明太喜歡招人來家里玩兒。他本身很向往在外面野著的孩子,可人家都不太愛帶他玩兒。他就把那些平時可以在屋子里待得住請到家里玩兒。所以,何從稍微不留神,就看他守著大門口,看哪個孩子從那里路過,就要跟人家攀談上一會兒,再帶到家里玩兒。
本身這么做沒問題,但架不住有的孩子玩兒忘了,家里人擔心,好幾次都找遍了村子,就是尋不見,急得都快報警了。這么幾次后,何從就有了新工作,但凡哪個孩子進了他們院子,她就得時刻準備著去那個孩子家里送個信兒,人在她家。
可一來二去,總有那么幾家人,在何從轉身回來時能聽見“成天拿我們當陪太子的”“別給我家娃傳染了,誰知道什么病”“跟個病秧子玩兒什么呀,這孩子也是的”,每每這種時候,何從都會很難受。一面覺得自己不夠好,陪著方曉明玩兒都不會,一面又覺得方曉明被說成那樣,她真想頂回去。他們的見長沒見到,他們自己的孩子哪兒是在“陪太子”,是“太子在哄他們玩兒”。
有幾次,方大同看到何從情緒不高,很不開心,追問下才知道有這么回事。他只能無奈的拍拍何從的頭:
“小明是太悶了,你讓他玩兒吧。別想太多。”
“他找他的樂趣,別人說什么,就當沒聽見吧。”
大人是可以這樣的,但何從不太能接受。苦于她更沒什么辦法。所以,只能一忍再忍。
打破這個局面的,還虧了齊哲。齊哲是被村子里同齡孩子排擠的。因為他家里窮,可學習好。同齡的孩子玩兒什么,他跟不上,在學校又總是被表揚。成了孤零零的“學霸”。齊哲很喜歡方曉明,因為方曉明從來不說他悶。可能,畢竟都是男孩,真玩兒起來,還是比跟女孩更容易。索性,自打齊哲能陪著方曉明,何從就會主動跑到齊哲家,幫著他們家里大人干農活兒。
就仿佛,這世間,很多事情都可以拼拼湊湊,縫縫補補的發展下去一樣。一晃眼,他們就都成了少年人。
兩個懵懂的少年,從來沒想到過,他們會有了比親人、姐弟之外更深的感情。他們原以為,他們已經是這世界上最親最親的人了。
以前,方曉明總覺得何從與其說是自己的姐姐,更像是個哥哥或者第二個爹。她不愛說話,不愛和女孩交流,不愛打扮,不愛任何別的女孩喜歡的一切好看的東西。他有時候覺得,何從也不喜歡他,就喜歡管著他。他就變著法兒的讓何從追著他,管著他。這是唯一可以讓何從能多表露些情緒,多些話說的方法。
可現在,他覺得,其實何從也有她的個性。說何從不愛說話吧,她可以一個眼神就讓方曉明明白她想干什么,想說什么,這么回想一下,仿佛也就真的不用說啥了。反倒顯得啰嗦。
你說她不愛笑,方曉明想想,自打他有記憶以來,那悲催的嬰幼兒和童年,還真沒幾天能讓人省心的。別說何從不愛笑,就是何啟發,他印象里也沒真正笑過幾次。倒是后來他身體好起來些,才覺得周圍都有了顏色一樣。何從也從悶悶不樂開始時不時的跟他有些笑模樣。
方曉明不止一次的在跟何從理論的時候,說她“不像個女孩”,“成天知道管著我”。但他此刻看,何從哪哪都透著一股子精銳的女孩氣息。難道是因為長大了?她頭發還是短短的,但每次她扭頭的時候,腦后的發絲幾乎根根分明的甩動起來,透著清爽和精氣神。她從來不像同齡女孩買各種發飾、化妝品、護膚品,僅有的幾樣東西,還是方大同偶爾想起來給買一些,何家奶奶給買一些。她就不講究的照單全收。她也不挑,用著也不說哪個好哪個不好。
反觀何從,她好像很自然的接受了兩個人多生出的這份情愫。
方曉明本來就喜歡粘著她,這回有了孫思發現他倆極陽極陰體質這回事,兩人就更粘。
本來現在的兩居室是臨時過渡的。方大同新買的房子還得收拾打掃,所以,方曉明和何從一直住一間。他倆從小一起住,以前農村雖然房間多,但年齡小,更多時候,他倆都是睡一張床的。方曉明體弱多病,就喜歡靠著個人睡。所以,兩人打小就跟兩只小動物一樣擠在一起。
現在他們的房間里,本來是一雙人床,方大同覺得還是分開比較好,畢竟孩子大了,就給又塞進一張單人的,虧了房間大,還能比較寬敞。但方曉明還是會擠到何從那張大床上睡。以前方曉明個子小,都是窩在何從懷里。現在大了,就改成背靠背。他喜歡后背靠著人。
何從也從來不扭捏。
方曉明問她:“你說,咱倆到底咋回事?”
何從就盯他一眼,然后回:“就這回事兒么。”
方曉明又問:“這正常么?”
何從回:“咱倆都不正常好么?”
“那怎么辦啊?”
“能怎么辦?也沒什么問題啊?”
“爸爸們知道了怎么辦?”
“爸爸們也不知道怎么辦。別添亂就行了。”
“可我就是總添亂啊。”方曉明就開始細數以前的種種,他知道自己是個麻煩精,但從來沒有因為這個覺得愧對誰,就是總想著能少麻煩些還是好的。
何從拉著他重新躺回去,明天要去孫思家。她向來不多想事,方曉明說的那些,只有方曉明說了,何從才會想到。
“你躺著說,累不累。”又說,“你以前,身體那么多病,爸爸們都過來了,現在這些,我想不是大事。”她也只是憑感覺說,希望能讓方曉明安靜會兒。
“你說的對。”方曉明扭過頭對著何從,何從就業轉過來對著他,“要是爸爸們批評咱倆,那我來頂。”
何從彎著眉眼笑起來。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臉上本來略顯剛毅的線條都柔和起來。
“你頂什么?說木木?說你私生子么?”
“呀,那還真沒想到這里。”方曉明拍了拍自己腦門,“我就光想著說咱倆早戀,要是那么說,我比你還小些,那我就更應該被罵。”
“你這邏輯可真對。”何從使勁兒把頭往枕頭里壓,聲音悶悶的,“那我也可以說,大的帶壞小的。罪加一等。”
“哎呀,那怎么辦?咋倆都挺難的。”方曉明順著她話,知道她在開玩笑。然后倆人頭抵在一起,哧哧的笑起來。
方曉明眼睛閃亮得異常興奮,他回想起這幾天的經歷,更回味起木木給他們的記憶,手不由自主的慢慢撫摸著何從的臉頰。四目相接,此刻,沒有當時的那種洶涌的感覺,卻細細得,像是有時間流過。
方曉明輕輕的靠過去,嘴唇在對方的上面輕輕點了一下。呼吸仿佛也糾纏在一起。何從也輕輕地親他一下。兩人這么像做游戲一樣,一來一回,最終都有些繃不住,摟住了笑作一團。
那一晚,是緊緊摟在一起,像是無夢的好眠,又像是繽紛踏至的漫長夢河在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