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老太爺曾是御醫(yī),為人十分耿直,在暗藏危機(jī)的皇宮里待了三十年,離宮后回老家元德鎮(zhèn)開了仁心堂,和妻子生有四個子女。齊老爺是長子,三十出頭繼承家業(yè),如今正好是第十個年頭。往來的人見得多了,也有了認(rèn)人的本事。
而那謝崇華,憑著一封像描著鐵畫銀鉤的信,就讓齊老爺有了想法。
從女兒荷包一事來看,品性不錯。又從這字來瞧,越發(fā)覺得這年輕人也不俗。
齊老爺拿著信來回看了幾十遍,又想深了幾回。直到聽見門口傳來妻子的聲音,才將信收好,佯裝下棋。
齊夫人沒想到他今晚會在這,好不奇怪,“今天你不是該去二姨娘那嗎,怎么還在這。”
齊老爺哭笑不得,“怎么聽著好像要趕為夫走,難道不能有個例外?”
齊夫人不可抑制地輕笑一聲,坐在一旁攏攏衣角,“八年風(fēng)雨無阻,突然來個例外,也是讓妾身驚奇了。”她鳳眼微挑,雖然年輕不再,但年輕時是美人,如今也比同齡的婦人貌美三分,“老爺有什么事要說?”
這當(dāng)真是沒有,往常今日他都是去二姨娘那就寢的,今天光顧著深思這寫信的人身上去了,一時忘了時辰。他開口說道,“在想妙妙的婚事。”
見他是在為女兒著想,齊夫人便收起冷臉,說道,“妙妙的婚事不急,才剛長大成人,嫁過去保不準(zhǔn)就會懷上,她身子骨小,我可舍不得。等再過兩年吧,我瞧十七歲時最好,如今先挑著。”
齊老爺喝了一口茶,問道,“那你心里有屬意的沒?”
齊夫人想了想,“有倒是有……但妙妙瞧不上。我就這一個寶貝女兒,當(dāng)然要挑我們喜歡的,妙妙也喜歡的。”
別人都說她是個有福氣的人,接連為齊老爺添了三個兒子,懷第四個的時候,大夫說她元?dú)馐軗p,這可能是最后一胎了,她慌得忙去天天拜菩薩求女兒。生下孩子后,產(chǎn)婆說是千金,她便覺人生圓滿,痛痛快快地暈過去。
比起三個兒子來,她最疼的還是女兒,怕她身子骨太小是一回事,私心是想女兒再多留兩年的。
見他問起這事,齊夫人禁不住說道,“老爺突然提起這事,難不成您有瞧上的人了?”
齊老爺確實是心偏謝崇華,但人品尚未了解清楚,不好說是,便說“沒有,只是關(guān)心妙妙罷了”。話落又道,“那謝家公子沒偷妙妙錢袋,被下人打了一頓,心里過意不去,我讓人送點(diǎn)藥過去吧。”
一聽見謝崇華的名字齊夫人就面色不佳,一雙鳳眼轉(zhuǎn)了轉(zhuǎn),說道,“送什么藥,妙妙借他的錢我也不要他還了,兩清。日后別再扯上什么關(guān)系,這種人,不就是想借機(jī)親近我們齊家,老爺也是個看不明白的。而且妙妙現(xiàn)在不也是好像瞧上他了,這可萬萬使不得。”
齊老爺見她慌張,苦笑,“謝家公子長相俊秀,手腳齊全,為何就使不得了?”
齊夫人瞪眼,“窮。我可不要妙妙去受苦。”
“人窮志不窮尚可挽救,日后我們幫扶幫扶就好。”
“這也不成,同妙妙玩在一塊的姑娘,哪個不是尋了好人家,就連那面有麻子的安家姑娘,都找了個茶鋪家的,雖然鋪?zhàn)有。么醪挥米鲛r(nóng)活。那謝家窮小子算什么,沒爹,還供個弟弟念書,沒錢了去山上挖藥材去幫工,這算什么事。”
齊老爺聽出門道來,“夫人打聽得真仔細(xì)。”
齊夫人哼了一聲,“知己知彼總是好的……”她一頓,警惕道,“老爺該不會是想把妙妙下嫁給他吧?”
見她眼又瞪得更圓,他要是點(diǎn)頭今晚就別想安睡了,訕笑道,“當(dāng)然不是。”
齊夫人略有狐疑瞥他一眼,“那就好……”
陸正禹夜里回到家,聽父親說謝崇華找過自己,正要出門去尋他,就被母親喊住了。
陸大娘皺眉說道,“這都這么晚了,他也沒說是急事,指不定已經(jīng)睡了。”
“六弟哪里有這么早睡,他白日要做活,晚上都挑燈夜讀的。”
“六弟六弟,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家有六個孩子。”陸大娘不滿指責(zé),“那些媒婆一聽說你是長子,底下還有三個弟弟妹妹立刻為難得不愿意為你說親事,你卻滿不在乎,一點(diǎn)都不聽勸。”
陸正禹知道母親對自己的婚事可謂是耿耿于懷,從每日的念叨里可見一斑,笑笑溫了聲,“娘,好媒婆的話會將我們家的情況打聽好再說給對方姑娘聽,壞心眼的媒婆才聽風(fēng)是風(fēng)聽雨是雨,那樣介紹的人家也是諸多隱瞞,不可信。”
陸大娘一張嘴能說哭一個人,可就是對兒子沒辦法。別人越吵越急躁,一急躁她就不饒人了,可兒子總說軟話敷衍,她是說不過的了。
陸正禹到底還是順利出門了,夜里不見有風(fēng),走了十余步就覺悶熱,步行至榕樹村,里衣都濕了。
一到晚上村落總會顯得特別安靜,偶有幾聲犬吠,依稀能瞧見幾盞燈火。
陸正禹快到謝家時,正好沈秀出來倒潲水,瞧見有人往這邊來,瞇眼看去,陸正禹已先打了招呼,“大娘,是我。”
聽出來人聲音,沈秀意外道,“怎么這么晚過來,有急事?”
陸正禹見她并沒有憂慮,那定是無關(guān)家里的事,而是好友要尋自己。不告知長輩的,自然也不用他來告知,怕她擔(dān)心,便笑道,“沒事,只是走著走著就走到附近了,就過來坐坐。”
話一說完,果然沈秀原本有些緊張的聲音就安定下來了,“你六弟在屋里看書。”
果真是在看書。陸正禹心里笑笑,他要是有這好友一半勤懇用功,就不會整日被母親念叨了。邊想邊走到他房前,敲敲門,“六弟。”
正在給手抹藥的謝崇華被突然的敲門聲嚇了一跳,以為是母親,生怕她瞧見,彎身就要將藥胡亂收起來,聽出是陸正禹的聲音,這才沒有繼續(xù)收拾,將門開來一條小縫,見母親不在他一旁,才將門打開。等他進(jìn)來,又將門關(guān)上,看得陸正禹好不莫名。
他瞅瞅自己又瞅瞅他,“這是你在做賊呢還是我在做賊呢?”還沒打趣完,就看見他額頭上的傷,“怎么弄傷的?還有你胳膊……”
“噓。”謝崇華讓他噤聲,再這么喊下去母親想聽不見都難,“不小心傷著的。”
“不小心?”陸正禹仔細(xì)瞧看,“這是什么硬東西打的吧?誰打的,我給你打回去,不行我就叫上幾十個人一起去,把那人往死里揍!”
謝崇華見他握拳,笑道,“你當(dāng)自己還是黃口小兒么,打人要進(jìn)官府的。誤會而已,不礙事。”他又說道,“我白日找你是想跟你借錢的。”
“借錢看病?我等會就回去拿。”
“不是,是還人。”
陸正禹氣惱道,“你果真是被人威脅了吧,怎么被人打了還要還錢……等會,這是一碼子事嗎?”
謝崇華嘆氣,“說來話長。”
深諳他脾氣的陸正禹接話道,“所以你就是不打算說了。”他找了找身上,摸出幾十個銅板,“上回要給你的那袋銀子放在家里了。”
“等有錢了還你。”
“考科舉還要去京城,長路漫漫,好好攢錢做路費(fèi)吧。”提及路費(fèi),陸正禹倒為好友擔(dān)心起來,到底還是沒說什么,只說道,“我去多給你跑動跑動,看看有什么合適的短工又不大費(fèi)力氣的找給你做做。”
謝崇華說道,“費(fèi)力氣的無妨,能賺錢就好。你也是,知道要考試了,也該靜下心用功念書了。”
一聽他說讀書的事陸正禹就頭疼,在書院被先生折磨就算了,而今又被念叨。他抱了腦袋踉蹌挪步,“我頭疼,先走了,明早見。”
見他耍賴逃走,謝崇華哭笑不得,這好友什么都好,惟獨(dú)不愛念書。只是憑著腦子好,學(xué)業(yè)倒也沒落下,但再勤奮用功些,更能上一層樓的。他忽然想到他以前倒是有一段日子十分愛看書的,還常往他家跑,什么時候來著……
想了許久,才終于想起來。
姐姐還在家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