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師父。”

小和尚低著頭，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但是并沒有人理他。

此時他的師父，一個臉上全是褶子、一身上下都是老人味兒，除了一雙眼睛亮得很，別的再無什么特點的和尚，就這么站在陳靖的面前，

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的看著他。

陳靖早已經是破罐子破摔，既然走不掉，那也不能糟踐了手里的燒雞，大力的撕扯著，大塊的往嘴里送。

兩人都不說話，陳靖這般動作，像是挑釁，更像是不甘，還像是一個視死如歸的戰士，充滿了悲涼感。

只是漸漸地，他的動作慢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分明看見和尚笑了一下，眨眼間，卻又變成了一臉的哀傷，等他用力的眨了眨眼，仔細的看過去的時候，和尚的表情又是一切如常，好似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

一聲嘆息傳到了陳靖的耳朵里，這次他聽了個明明白白，確實是從和尚嘴里發出來的之后，像是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和尚，你嘆什么氣！”

不怪他有些驚訝，只是這些日子以來，不管是誦經還是拜佛，不管是吃飯還是打坐，就連毆打自己的時候，這老頭兒一直都像是個機器人一般，只是垮著個臉，像是人人都欠了他的錢。

就算除掉剛才看錯的，這嘆息聲也是陳靖第一次在和尚身上感受到了情緒，那種屬于人的情緒。

老和尚搖了搖頭：“岳少保退兵了……兩淮的人，都退兵了。”

“什么？！”

邊上的小和尚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的不可思議，就連陳靖，他雖然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但此時真的聽到了，一股惋惜的感覺，還是不可避免的從心里頭生了出來。

“師父，您，您……”

小和尚本來想問問師父是不是聽錯了，但想了想，還是改口道：

“可是岳元帥吃了敗仗了？”

老和尚摸著自己徒弟的腦袋，眼睛卻依舊沒從陳靖身上離開。

“阿彌陀佛~”和尚微微頷首，“施主既有未卜先知之能，便不該委身于靈隱寺，當早些下山去才是。”

“和尚，你要趕我走？”

老和尚不置可否：“飛熊渭水垂釣，逢周文王則現；臥龍躬耕南陽，遇昭烈帝既出。”

“施主是個人才，應當去尋自己的明主。”

將雞肉扔到了一旁，陳靖有些焦急了起來，眼下這個世道，他除了有點兒信息差、長得好看善良樂于助人富有同情心和嘴巴甜之外再沒有了別的本事，這還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真下山去了，他立馬就會被人給尋上！

這人還不是別人，正是如日中天的大宋宰相，秦檜！

對了，他在宋朝有個身份，是秦檜的親戚。

宋神宗的宰相王珪生五子四女，老三王仲琓生王氏嫁秦檜，其余的四個女兒，大女兒嫁了李格非生了李清照。而他在這大宋的娘，則是王珪小女兒所生，照著輩分來算，王氏便是他的表姨媽，秦檜就是他的表姨父了。

本來這身子的主人從泉州來臨安，就是特地來投靠秦檜來的，只是在北高峰游玩的時候被人推下了山去，這才被他給穿了過來。

而知道自己有這個身份過后，陳靖便死皮賴臉的要留在靈隱寺，一來，秦家人還不知道他已到了臨安，幾月沒有自己的消息，就算要找，那也是從來的路上去找，自己一旦下了山的話，照著秦家人現在的實力，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尋到自己。

二來，那個推他下山的人他不認識，誰知道是得罪了哪個害人性命的歹徒，也不清楚那人是個什么身份，要是他發現自己沒死，保不齊會有下一步的動作。

于情，他心理上過不去和秦檜有關系的這一關，于理，他好不容易有了重活一次的機會，自然是珍惜得很，不愿意去冒了風險。

所以如今老和尚趕他走，他自然是慌了神，連忙說起了好話來：

“和尚……不，大師，您可憐可憐我，我一心向佛，只愿青燈長伴了此余生，還請不要這么狠心，斷絕了我的佛緣。”

“這吃葷是我的不對，一會兒回去我就接著砍柴，今年寺里過冬的柴我全包了就是。”

“剃頭！剃頭也可以，只要大師高興！還有女香客，我再也不給女香客看手相了。”

“不行你就打我！就像之前那樣，我絕對任憑處置，絕不像之前那樣罵你！”

說到最后，他的語氣已經是近乎哀求了。

但老和尚依舊是古井不波的模樣，等他說完，和尚喊了聲‘阿彌陀佛’，開口道：

“施主，比起佛祖來，大宋更需要您。”

“需要個屁！”見這和尚不吃軟的，陳靖怒從心起，“你家小宋治不好了！不換皇帝，姜子牙和諸葛亮一起上也不行！”

“老禿驢，你三個月打了我一百零七次，每次我都記著！抄經抄錯了要打，睡覺睡過頭了要打，給女人看看手還是要打，就連吃飯吃剩了也要打，怎么說？打了人就白打了？”

“你要是留我在寺里也就算了，咱倆保持個面上的和氣！若是非把我趕下山去，我一定要請你，還有寺里頭的禿驢吃一頓天大的官司！”

軟的不行，只有來硬的了。

陳靖是這么想的，但老和尚好像也是這么想的。

和尚轉過頭，慈祥的看著徒弟：

“轉過身去，莫要回頭。”

“師父……”

小和尚有些擔心的看了眼陳靖，還是聽話的把頭給轉了過去。

“既然施主執迷不悟，貧僧也略懂些拳腳……阿彌陀佛。”

……

站在山門外，瞧著這個自己住了一百多天的地方，陳靖眼里全是不舍。

雖然吃的差了點，樂子也沒那么許多，但總算是個安生的地方。

如今下了山去，就要真正的接觸這個王朝了，他心里生出了不少的唏噓。

罷了，來都來了，總是要經歷一番的。

而且他也打不過那禿驢。

朝著山門前盯著自己的小和尚揮了揮手，陳靖喊道：

“道濟，回去吧！我以后再來看你！”

“你也常回你家看看！別讓等待成為了遺憾！”

看著他漸漸消失在小徑上的背影，道濟把目光移到了老和尚的身上：

“師父，陳大哥是個好人。”頓了頓，他補充道，“就是嘴巴厲害了些。”

“我知道。”和尚身子似乎佝僂了幾分，“你收拾收拾，為師帶你下山訪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