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蔣瑠想讓自己請吃飯，羅然大怒。

“你在南京我請你，我來你家怎么還是我請你？你別忘了你還欠我錢呢？”

蔣瑠哈哈大笑：“加利息還你就是了，但是這飯你是必須要請的。不瞞你說，就剛才那一會兒，愚兄的衣裳都被冷汗打濕了。”

兩人說笑著去蔣瑠家中，蔣瑠取了二兩銀子給羅然，大方的說：“多出來的算作利息好了。”

“這慈溪的酒樓可比不得南京。小地方多是些燉菜，不過南鄉居的黃酒倒是不錯。”蔣瑠似乎鐵定了心思要狠狠吃羅然一頓，開始給羅然介紹慈溪當地出名的館子。

羅然心中則盤算著，按自己這幾個月的經驗來看，一兩銀子能換一千二百文。自己借出去一兩銀子加一千文錢，收回來算是多了二百文。既然這樣的話，請客吃頓飯似乎也沒什么。

兩人來到蔣瑠所說的南鄉居，正好趕上晚上的飯點兒。蔣瑠也不客氣，坐下之后隨口就點了幾樣招牌菜。大多是羅然沒聽過的，就只有“東坡肉”聽起來耳熟。

“在這杭州地界吃東坡肉，也算是應景了。”羅然笑著打趣。

蔣瑠也順著這東坡肉給羅然聊起來這慈溪的風土人情。

相談正歡的時候，羅然突然瞥見這南鄉居的外面站著幾個幼小枯瘦的身影。江南的正月雖然不像北方那么冷，但寒風也不是那破破爛爛的單衣能擋得住的。

羅然雖然在這洪武朝的生活經驗不足，有時候會顯得呆頭呆腦的，但是絕對不傻。

“蔣兄是故意帶我來這酒樓的吧？”羅然正色問蔣瑠。

蔣瑠卻依舊笑著：“頭陀先生，這不管是錦衣衛為官，還是大亨酒樓說書，都少不得人間疾苦做底味兒。愚兄只是帶你來長長見識罷了。”

“人家當兄長的帶著長見識都是去青樓。你這人倒帶我來來看這些？”羅然也不惱怒，只是不冷不熱的半開玩笑。

蔣瑠見羅然如此反應，也稍稍正色說：“這南鄉居算是慈溪最好的酒樓了，來這里吃飯的人家境都還說得過去。所以每日都會有人將自家兒女頭插草標帶來這里，萬一被人看上買去最起碼能活命，家里也能少張嘴吃飯。”

說著搖了搖頭：“這江南自古是魚米之鄉，慈溪又臨近海邊，按理說不該如此。只是這些年衙門卻多加賦稅，下海捕些魚蝦要收水腳錢；官吏巡查要攤牌口食錢；家里燒香的要收神佛錢；就算只種地什么都不做，也要收入庫的庫子錢。幾年下來，尋常人家先是賣地，賣地之后衣食無著就只能賣兒賣女了。至于賣的地，全都到了慈溪縣令吳元手里；多收的這些賦稅，也全拿去孝敬上邊的衙門了。”

羅然聞言點了點頭，卻又不解的問：“蔣兄，按理說你的日子倒也過得去。干嘛要趟這趟渾水呢？”

“確實，我蔣氏在慈溪是大族，族中還有族兄蔣瓛在錦衣衛當差，那吳元也不敢來惹我們。只是我追隨恩師多年，民間的故事話本也知道個十之七八。亂世中也有這種凄涼的故事流傳下來，當這亂世的慘況發生在眼前時，我想做些事情。我也想當話本里那種救民於水火之中的英雄。這才奉了師命上京遇到了你。”蔣瑠此時在羅然的眼中，似乎散發著一種名為中二病的光芒。

聽到蔣瑠吐露心聲，羅然笑著說：“蔣英雄，你此時已經是個英雄了。你以為你那族兄當真是休假？你以為我來慈溪是跟你討債？”羅然見周圍沒有人，壓低聲音說：“皇上已經知道這事了，派我們前來暗查。”

蔣瑠其實心中早就猜到了大概，但能從羅然口中確認也是大喜。當下就低聲給羅然介紹慈溪當地的情況，想給查案出謀劃策。

沒想到羅然手一揮，打斷了蔣瑠的話。

“這事最好去跟你那族兄去說。這種事情他比我專業得多，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來做。我這次只是來隨行打掩護的。”

蔣瑠自討沒趣，只得悻悻的閉了嘴。然后不甘心的拿手指了指外面站著的幾個孩子，問：“那這些能管嗎？我一直想將這些孩子帶幾個回家。可我蔣氏身家都在慈溪，若是因此得罪了那吳元，唯恐累及全家。”

羅然倒也知道蔣瑠的苦衷，于是安慰：“蔣兄能冒險上京為這慈溪百姓伸張正義，已經是非常不易了。萬事都要先保全自身，這很正常。”

接著話風一轉：“但這些孩子我是不會去管的。你想想看，一縣的父母官，自己治下的望族里京官回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現在怕不是咱們一舉一動都有人報于那縣令知道。這次我是蔣瓛蔣大人的隨行，我若是帶了幾個饑民走。你猜那縣令會不會多想？會不會提前做準備？這樣蔣瓛蔣大人查起案來是不是會更難？”

說完之后，羅然笑著拍了拍蔣瑠的肩膀：“咱們現在不添亂就是給蔣大人幫了大忙了。早些查清這事，這些百姓也會早些過上好日子。這可比只救一兩個孩子強多了。”

蔣瑠聽后心悅誠服。于是也不再多言，接著跟羅然推杯換盞起來。

從第二天起，羅然就每日來羅貫中的書齋中報到。他非常享受這種教羅貫中寫書的快感，自己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羅貫中也按照羅然說書時的習慣，將《三國演義》的章節定成了每章五千字左右，正好能讓說書人講完一章歇口氣。

羅然也極盡所能給羅貫中下套，一步步的誘導他寫出“三英戰呂布”、“趙云七進七出長坂坡”、“過五關斬六將”等著名的橋段。只是這些套沒用多少次，羅貫中就自己摸索出來了寫法。之后的許褚裸衣斗馬超之類的情節，完全就是人家自己創作的。

沒過幾天，羅貫中就不需要羅然了。

但羅貫中不好意思把羅然晾在一邊，于是在一天早上，羅貫中把厚厚的一摞書稿遞到了羅然手上。

“這是我恩師施公耐庵所書的《江湖豪客傳》，聽說你之前也知道些。正好這里有恩師原稿，今后說不定可以拿去說書。”

羅然接在手中，心里突突直跳。

《水滸傳》的施耐庵原稿？這他媽得值多少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