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然推辭不過,只能把那《射雕英雄傳》簡單的跟羅貫中講了一下。
羅貫中聽得極為入神,良久之后突然一拍手,大笑道:“我知道缺什么了,我知道缺什么了。”說罷便給羅然施了一禮:“怪不得小友能在天子腳下以說書為生,本事確實是了得。今日聽小友說這一段,真是受益匪淺啊。”
羅然一頭霧水,連忙還禮。又不明所以的問:“先生所說的是何事啊?”
“你這書中,但凡有個什么功夫,都有個響亮的名號。降龍十八掌、九陰真經之類的雖然名稱甚俗,可人人都聽得明白,也記得清楚。且書中對打的橋段頗多,也是百姓喜聞樂見的,這種故事必然會能得百姓青睞。”
羅貫中說著說著就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嘆氣說:“我快寫了一輩子書了,卻是在前些年才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我寫書是給誰看的?”羅貫中略帶譏諷的自問自答:“讀書人都拼命鉆營那孔孟之道去了,想必是看不上我的這些故事。能看懂書的就只剩些富裕人家的女眷,所以自宋以來民間話本曲目多是《西廂記》《牡丹亭》之流。”
“可那些下地的農夫、市井的小販,就不配知道些故事解悶兒嗎?我想寫點故事給他們知道。可這些人識字甚少,即便認得幾個字,也難得空閑時間讀書。所以我這些年一直在苦惱。”
“不瞞小友,這些年我一直在寫后漢的故事,但寫起來總覺得不對。今日聽了小友說書,才知道自己的書里缺了點東西。”
羅然揣著明白裝糊涂,假裝好奇問:“后漢?寫的可是三國?”
“正是,說來我也算是身經亂世之人。當年那張士誠、陳友諒和當今皇上并立江南,也恰如三國之勢。所以便有感而發,想將三國那段史書寫做話本。”羅貫中正講述著自己創作的心路歷程,一旁的蔣瑠卻拼命咳嗽使眼色。
蔣瑠知道自己這個師父是個書癡,但是面對身為錦衣衛的羅然,公然說自己所寫的書是影射當今皇上,這罪過可是不小。所以就故意弄點聲響,想打斷師父的話頭。哪知道羅然與羅貫中都沒有這么多的心思,根本不理會他。
“那先生說缺東西,缺的是什么呢?”羅然追問。
羅貫中又笑了起來:“缺的就是像小友你這種說書人啊。”見羅然還是疑惑不解的樣子,羅貫中解釋道:“普通百姓看不懂也好,沒時間也罷都不要緊的。只要是小友這樣的說書人多一些,把書寫給他們看。他們能將我的書說給普通百姓聽,還能借著我的書養家糊口。這里可是好大的功德啊。”
“先生的意思是直接寫成說書人拿來就能用的白話?”羅然明知故問,扮演著一個捧哏。
羅貫中點頭:“正是,不過還需要改上一改。那三國時多是兩軍對壘的大戰,寫出來怕是沒什么看頭,若是沒經歷過軍陣的說書人,怕是也說不出那種氣勢。”
“倒不如改成兩軍陣前,主將單挑。這樣寫來我們說起來有意思,人家也愛聽。”羅然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下套的獵人,把羅貫中一步步的往套里引。
羅貫中倒是沒有直接答話,思索了一會兒,拍手稱贊:“妙啊!這樣寫的更熱鬧些,書中的人也能立得住。”接著問羅然:“你可知道華雄?”
“知道,是董卓的一員猛將。”羅然心說,知道華雄還不是拜你所賜么?華雄在你的筆下借著關二爺的名頭,成了古往今來第一背景板。
“那華雄據《三國志》所載,死于亂軍之中的伏兵。我把他寫作死于陣前斗將如何?”羅貫中這時的狀態不像是在問話,而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那最好是被一個初出茅廬的無名小卒斬殺,還要殺的利落。”羅然繼續引著羅貫中入套。
羅貫中點了點頭,似乎在自言自語:“對對對,之前還要多殺幾員大將,這樣更顯得關羽勇猛。”
聽到這話,羅然知道自己的誘導成功了。人家羅貫中自己都把主角給定成關羽了,根本不需要再繼續忽悠他了。
羅貫中也不再理會羅然,自顧自的取出一摞紙,拿出剛才丟在桌上的筆就開始奮筆疾書。
一旁的蔣瑠見狀,跟羅然說:“家師這是要開始動筆了,怕是要幾個時辰雷打不動。先生隨我出去走走?”
兩人出去之后,蔣瑠心中忐忑:自己恩師剛才說了犯忌諱的話,這個羅然身為錦衣衛假裝沒聽到似的。要么就是這人確實心思單純,要么就是此人深藏不露。可是這錦衣衛中哪有什么心思單純的人呢?
想到自己曾與羅然接觸過一晚,自己卻什么馬腳都沒看出來,這人多半是錦衣衛專門培養的暗碟。
此時想到了錦衣衛那破家滅門的本事,蔣瑠心中發顫。但對于羅貫中,蔣瑠不止是欽佩學識,還對恩師以父事之,不能不管。
蔣瑠心里盤算著,要花多少錢才能堵住羅然的嘴?看在族兄蔣瓛跟他是同僚的份上能不能少點兒?
“蔣兄可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羅然見蔣瑠臉上陰晴不定的樣子,好奇的問。
這一句話聽在蔣瑠的耳朵里卻是不一樣的意思,蔣瑠聽到的意思是:你是打算自己說,還是等我問你?
于是蔣瑠心下一橫:“先生請直言。家師本是無心之言,確實犯了忌諱。我也沒什么好說的,只希望先生看在咱們有過一面之緣的份上,看在族兄的面子上能夠體諒一二。”
羅然被蔣瓛這一套搞得莫名其妙,問道:“哪兒跟哪兒啊?你說的是啥意思?”
蔣瑠見羅然不接招,無奈說:“頭陀先生深藏不露,當日我不知先生的身份,難免失了禮數。現如今知道先生在錦衣衛中當值,家師口無遮攔還望先生能庇護一二。”
羅然聽了蔣瑠的話更糊涂了:“怎么好好的就說些這么莫名其妙的話?你有什么事兒直接說行嗎?”
蔣瑠沒辦法,只能報著認罪自首的心情把自己的顧慮說了一遍。
沒想到羅然聽了知道哈哈大笑,一邊笑還一邊罵著小心眼兒,還想去踹蔣瑠的屁股。
笑完之后,羅然就把朱元璋給自己準備的那一套彭瑩玉弟子的說辭給蔣瑠說了。
聽得羅然是這幾天才得的官身,對自己的師父確實沒什么惡意。
蔣瑠心下大定,笑著說:
“你可是把愚兄嚇壞了啊,說什么也要請我吃頓飯壓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