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見吳用渾身冷汗，整個人仿若大雨淋透，衣擺簡直能擰出水來，連忙向后退去，喝道：“只這一個病秧子了？”

軍官無奈攤手：“就這一個！”

程安不信，作勢要打，那軍官慌忙避開陪笑道：“城中識字的本就稀少，僧多肉少的，程都將你又月末才來，這實在怨不得我。”

“罷了，罷了！那此人緣何病重至此？”程安悻悻收拳。

軍官一拍吳用肩膀，將他推上前來道：“你且問他，我這事忙，這又來幾個士卒選人，明日我尋你吃酒賠罪。”

說罷，那軍官便抽身離開，接待下一個士卒。吳用見程安盯著自己，便拱手行禮道：“小人家住東溪村，文安二年秀才，因村中官人賞識，權添做私塾教師。”

“前些日子往濟州訪友，回村時不慎害了風寒，又遭攔道賊子藥翻，奪了錢財，幸得救助，這才得以活命。”

“都將若是不信，可問東溪村保正晁蓋，濟州秀才金大堅。”

這一番話倒說得不卑不亢，吳用雖傷病在身，腰脊卻挺起直立，別有一番風骨。

程安本是濟州人氏，此刻驟然聽得晁蓋大名，心下頓時一驚，問道：“你當真認得晁保正？先生莫要哄騙于我！”

吳用無奈拱手，只說隨他同去東溪村尋人，程安一來怕遭哄騙，二來久聞晁蓋大名，心向往之，如今得了這個由頭，便隨他往東溪村去尋。

卻說晁蓋此時正在莊上納涼，天雖已是深秋，但他心中燥熱實在燥熱難耐，只得敞著脯子扇風，借來絲絲涼意。

原因無他，只因這保甲法一來，濟州上下盡皆沸騰。當然升斗小民沸騰的是喜得田地，而如他這般大小地主沸騰的則是——祖產沒了，刀兵沒了！

梁山政策下，雖對素有賢明的地主士紳，任其保有田地，但莊客、佃戶必須盡數解放，如此一來，地雖然有，但手中人沒了。

此舉就仿若嬌滴滴美人，剝去帶刺枝干，先不吃。轉而去啃周遭蜂蝶，待吃好了，將你帶到家里，也不動手，只說來看我家會后空翻的貓。

這時你心知他要做什么，他也知道你已明了，但就是不動手，只是看著。

晁蓋心中不住盤算破局法子，但苦于縱有豪名，此刻保甲分田下，這莊上眾人也絕不會隨他而去。

拜你為大哥，跟你玩命，那是要見利益的！

此前你莊上能保我安危、溫飽，這才來投你，但此刻人家分田百畝，你給的了嗎？

若說尊你、敬你，我們自當遵從，幫你搶個水源、爭地之類，也自無不可。

但若是隨你造反，那對不起，我們不熟，真不認識！

正當他一籌莫展，搏命毫無勝算，投效卻也舍棄不下家業時，院外傳來幾聲叫喊，晁蓋起身去看，就見一個左臂紅巾的都將，指著個花子般人物對他笑道：“久聞晁保正大名，今日因公來此多有唐突，還望擔待。”

晁蓋大笑道：“何來唐突，梁山我亦神往良久，今日恰逢其會與將軍相見，不妨同來吃酒。”

說罷目光移到另一人身上，打量幾下愕然頓住，正愣神的檔，就聽他人叫道：“兄長！”

只一聲，驚得晁蓋七魄去了大半，連忙攙過吳用來問道：“賢弟訪友，怎得傷成這般！”

他倆自幼總角之交，兩人間情誼非同尋常，此刻見吳用傷勢如此，晁蓋直氣的須發皆張，連忙問其中詳情，手就按在槍上不動。

吳用將遭遇與他講了，晁蓋胸中大為光火，罵道：“這些賊子，我必要他碎尸萬段，方解我心頭之恨！”

程安見兩人情誼如此，便識趣抹了吳用戶籍，準備奉還營中。吃了幾杯酒菜，便要告退離去，晁蓋自然不能任他空手而歸，包了金銀大錢，一路送到驛站才停。

待其走遠，晁蓋剛回了院子，吳用便拉他進了書房，開口道：“席間我見兄長每提到保甲法，眼角便細微抽動，這本是小事。但今日又送程安如此之遠，不似保正作風。可是憂心梁山保甲一事？”

晁蓋聽罷嘆道：“確實如此，林沖此舉當真是陰險！”

“勾連州中大族上奏平亂，再以這保甲法收攏人心，明謀取我等祖業，我正憂心于此。”

吳用聞言尋思半響，眉頭一縱，計上心頭：“有了！只......”

晁蓋道：“先生若有計策，只管說來，莫要消遣我。”

“只......只不知兄長胸中大志，我這有兩策不敢脫口。”吳用說到此處止住不言，正色盯著晁蓋。

晁蓋見他盯來，也正色道：“有何不敢，但說無妨！”

吳用長舒口氣，望著窗外道：“近年來夜色似乎暗淡不少，群星間紫薇隱沒，至今暗淡無光。”

怎得說這沒頭沒腦的話，晁蓋心中詫異。但也向窗外望去，只見空中繁星明亮，絲毫不見吳用言語情景，剛要張口之吻，就聽他又說道。

“兄長觀我大宋江山何如？”

“繁華錦繡不過如此！”

“那金吾纛旓又如何？”

“這......這......”

“兄長且看這錦繡山河，天上人間不外如是！只那江南宵小賊子，抗命花石，言說窮盡江南民力而全艮岳之事，不知體恤官家，以至大軍鎮壓。”

“梁山指揮使阮小二同我有舊，我可拜見求情，令其保我等心腹二十人出逃濟州。”

“我觀江南民變不遠矣，只一兩年間。兄長一身武藝，潑天名號，何不振臂一呼隨軍殺賊，有如漢末黃巾舊事。軍功官身豈不觸手可及，封妻子蔭子亦不在話下。”

“兄長可有意乎？”

晁蓋罵道：“當今官家，志大才疏，有商紂之相，我豈能賣命于他？參軍入伍于我簡直花子般出身，我山東任俠，書香世家怎能與其為伍！”

吳用聽此笑道：“既如此，兄長可愿做大事？”

晁蓋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會神，吳用卻咄咄逼人，猛然問道：“兄長可愿取而代之也？”

晁蓋聞言大驚，開口道：“你莫不是說......”

吳用起身道：“那便只一條路可走。”

“何妨五代舊事，魏博皇甫暉之功，取壽張而賀林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