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祭神
- 請君邀我乘風(fēng)渡
- 常恒靜
- 3988字
- 2024-02-27 23:15:14
人生若只如初見,事后不逢兩者歡。我深吸一口氣,努力爬起走到他的身側(cè),貼著他的耳邊,空聲傳音說:“不負(fù)你,也不負(fù)我,好不好?”
他的眼神如微波漣漪,我繼續(xù)說道:“大長老想要九九歸一,要以我之魂體羽化,換天道失衡、三界混沌。若能化為春風(fēng)秋雨、山川日月,也算滿足我守護家國、子民的夙念。可是你知道我一生都未知天倫之樂,我想陪伴在父母身邊,好么?”我話講的那叫一個斬釘截鐵、義不容辭。
他點頭答應(yīng),又憐憫地問我:“你為何執(zhí)著于父母憐愛?有些東西你越渴求,就越得不到。”
三個時辰后,大長老的祭神儀式在我的宮廷已經(jīng)擺好了架勢。令人目瞪口呆的是,不知道他們從何處學(xué)來的這一套,陣法還布置的有模有樣的。
“眾神,接受下屆最后一次祭拜。”大長老身著羽衣霓裳、頭戴猛禽角飾,對著蒼天就是一頓輸出。
扶云自然也在,甚至逮著鐐銬的大司命也在,正待在自己的崗位上。正所謂術(shù)業(yè)有專攻,論搞儀式這一套,還是要專業(yè)人士操盤勝率才高。用于陣法及隨我一同獻祭的宮廷禁軍和巫師道士們都面如黃蠟、戰(zhàn)戰(zhàn)兢兢,因為誰也不知道之后會發(fā)生什么,這太荒謬了,太癲狂了。
扶云走到我跟前,親手剝離了我的生魂,將我的軀體置于一丹爐之上,我的魂靈被塑在一鐘鼎之內(nèi),處處都是禁制和連我都未知的符咒。我回憶起國師復(fù)生父親的那一天,我躲在自己房間里哭,我很想念父親,可是因為反對倒行逆施被母親拒之門外。然后作為我生命中為數(shù)不多的奇跡,我做了一個夢,一個溫柔的善良的夢,父親最后一次帶我打獵,他的眼神不是當(dāng)年現(xiàn)實中的冷漠疏離,而是遺憾與憐憫:“我總以為來日方長,卻從未冥思命運的破局之法。瓔,血麟玉早已不在人世,你母親用玉琮灌之以萬妖之血,想讓我以妖身存活于世上,我以為大可不必。瓔,有些話,我要說了才能安心往生。你母親和我,都不在乎大司命的祥瑞之說,只因她言為你卜過天機,你命中有深重的妖劫,你母親才鋌而走險,逆天而行。我并不以為然,我信你沒有你母親說的那般不堪一擊。瓔,即便是塊朽木,若誠心勉勵、志存高遠,也能破無解之難題。瓔,拿回你的命,你是我的女兒,是將來的女皇!”
父親要我拿回我的命,當(dāng)時我心理五味雜陳。想當(dāng)年我母親在我這個年紀(jì)可是個善武善戰(zhàn)、足智多謀、權(quán)傾天下、四境臣服的英明女皇,我父親也是個驍勇善戰(zhàn)、豐神俊朗、權(quán)謀彈指間的少年將軍,可他們兩人生生把彼此折磨成了不堪的樣子,在各自的閉塞中沉淪。我母親后來竟然癡狂到逼我嫁給國師以破妖劫,恕我直言,我覺得他就是那個妖劫。
那日醒來后,我那不爭氣的淚水已浸濕了大半個枕頭。然而,他的此番言語有一件事情讓我很失望。關(guān)于血麟玉這件神器,我必須得找到!母親曾經(jīng)總愛說他幼稚,努力當(dāng)然很重要,但你光努力那也是不行的。
關(guān)于血麟玉這種上古開國神器,有很濃重的玄學(xué)色彩,所以我翻閱朝綱史書,凈是些玄得不能再玄的描述,什么“金光乍現(xiàn)、玉體盤陳”、什么“上通天地、下?lián)v九幽”,找不到三言兩語具體的東西。后來我熟讀背誦我家先祖的各種無聊傳記,發(fā)現(xiàn)點蛛絲馬跡:同一件歷史述事,兩位先祖竟有完全不同的見解,因為他們對此事的敘事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懷疑某某朝之前,官方敘事和真實歷史應(yīng)該是分開的,于是我開始到陵寢地宮讀書,終于拼湊出當(dāng)時的真實史詩。
其實想想也就知道,血麟玉是上古神器,以萬妖之血這種邪物都能讓其復(fù)法,這也太看不起天界了吧。天若有情天亦老,我說過我受夠了當(dāng)傀儡的日子,受夠了一切。我猜測各種可能性,把各種可能性串聯(lián)在一起。我拼命讀書、拼命修為,又將自己封閉起來,不被任何人忌憚。其實我想,棋盤究竟如何布棋并不重要,關(guān)鍵是,那一招破棋之法能破萬千局。我蹉跎著時間,等待年歲一天天的過去,我的實力雖然每日都在進步,但此程之艱難險阻,仍遠超我之想象。
我期待著在那風(fēng)雨交加、電閃雷鳴之夜,私藏法器的惡龍從天際而來,將這件上古法器歸還于我,我幻想過很多次這種場景,甚至做過不少夢,給自己做過不少心理建設(shè)。我告訴自己不能害怕,要好好跟他說話。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化為目若寒星、面如冠玉的俊逸少年,穿著青衣布甲,披著黑衣斗篷,氣宇非凡、神情雅致地向我走來。他攤手遞給我那個夢寐以求、明珠蒙塵八百年之久的樸素法器,我接過將它緊緊撰在手心,觸碰到他手心的溫度,極其燙熱。在這樣一個冰冷刺骨的雨夜天,我不自覺地回首看他,他五官凌厲、劍眉挺拔,可與我對視間,他卻舒緩了鋒利的面容,淺淺笑意如涓涓春溪,讓我覺得此生,也不只有枯燥孤單和步步驚心。我原本害怕愛情、恐懼姻緣,而那一瞬間,我才明白,不過是未遇到相愛之人。他評價我不忠不孝我不認(rèn),但色令智昏我認(rèn)三分。
時辰已到,大長老做法后,我的生魂被勾連在“血麟玉”上,可是地未動、山未搖。扶云看著意料之中冷笑的風(fēng)殷,淡淡地說:“她被竊命,她的命格早就被化散了。”
他話一畢,被鐐銬栓在一起的人群中突然竄出來一個女孩的身影,鐵鏈從她身上簌簌地落下,她不知何時又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枚玉玦,“哐當(dāng)”對著風(fēng)殷就是一陣狂插。風(fēng)殷起初不敵,而后全身使力掙斷鐐銬,扭轉(zhuǎn)局面將她單薄的身子拋開十米遠外。
正是鶯歌,我猛然一個抽搐,看她癱倒在地,緊張不已。放鶴見狀,也拼力掙脫了自己的枷鎖,朝將她去,把她扶起,恨鐵不成鋼地說:“你一個凡女,管這些作甚?自己都小命不保了,還護你們主子。”
風(fēng)殷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不止是自己受了傷,懷里的玉蘭花株更是被截斷幾節(jié)。鶯歌見此狂笑,對著我的方向大聲吼道:“陛下,鶯歌這一生也算不負(fù)你!陛下,你知道么?你本不該如此的,是他們,是他們剝奪了你所有的福分!大司命殺了我姐姐,因為,因為他們奉常府的人都知道,少司命,少司命是妖女!”
“妖女,又如何呢?”魔尊緩緩立身而行,嘲諷道。接著他一掌劈開受傷的放鶴。眾妖暫緩法陣,凝神望著他欲對鶯歌下狠厲的殺手。這時,我看見大司命朝風(fēng)殷使了個眼色,突然,他拿出虎符,再噴天放了一道彩煙。對沒錯,就是我怎么找都找不到的虎符。霎時,宮門外馬蹄聲如驚雷貫耳,天下兵馬已至。
大長老見他破壞陣法,于是加速做法,魔陣啟動,天地間混沌一場,竟招來萬妖與眾人廝殺。混亂中,我看見風(fēng)殷拼命砍殺妖士,魔尊則趁亂撿拾起阿馀被截斷了幾節(jié)的真身。大長老卻悠閑地轉(zhuǎn)悠到我的軀體面前,對“血麟玉”里的我說:“食下你的血肉和生魂,我就可以成為阿修羅道的萬妖之王了。你知道么,其實我墮神后,也可以做個人,但我覺得做人太沒意思,修煉成仙要多少多少年,吃多少多少苦?我是知道的,而從小仙升為上神,這種機緣又怎能是我這種資質(zhì)平庸輩攀得上的呢?”
他說了心里話。“感情你是要吃獨食啊,國師大人,你早說嘛,嚇?biāo)牢伊恕!蔽夜首鬏p松:“能不能也分一口給我夫君啊。”他笑著看我道:“你真是個昏庸的色批皇帝。他吃你干什么,他的修為早已經(jīng)是阿修羅道的至尊了。不過,我若先吃了你,然后......”
他賤兮兮、陰兮兮地意淫著。突然,扶云從大長老背面出現(xiàn),一劍了結(jié)他,續(xù)說道:“然后,你就可以以阿修羅之修為、血麟玉之神力,殺掉我和魔尊這兩個修為原本遠高于你的對手,獨占地界、人界之至尊。”他把我的生魂放出來,我魂靈復(fù)歸于身體。然后,他問我:“血麟玉在哪里?”
我翻了個這輩子最無敵的白眼,翹著嘴角回答:“我要是有血麟玉,你早就身形俱損了”。他笑著反問我:“你剛剛不是說,要將自己的血肉分我一口么?”我無語,你有開玩笑的心情,我可沒有。我看著外面亂糟糟的一切,驚嘆大長老這辟仙陣還真有點東西,妖風(fēng)肆虐,云海瘋旋,天地傾頹不過在一剎那之間,我當(dāng)真焦急如焚、恨不得立即恢復(fù)修為、施頂天立地法。
扶云突然拉起我的手,他已全身幻化羽麟,還讓我拔掉他的逆鱗。我不解,他說:“我知道你熔化了我送你的那件物拾,還把它生吞了。當(dāng)時我見你喉間已溢出濃血,淋滿上身,你忍著劇痛,喝的一滴不剩。那時我就知道,你和所有人告訴我的,都不一樣。我對你的擔(dān)心都顯得多余了。”
我是個狠人,回想起那天的情形,這潑天的疼痛又復(fù)襲上胸口。我撫胸哀嘆:“你都看見了,那你為什么,不過來幫我?”
我這一問,他愣住了,啞著嗓子說道:“你那么偷偷摸摸,我以為,你是不想我知道。”我們各懷心事的對視了一會兒,外面的打斗愈加激烈,他從沉思中歸位,繼續(xù)之前的話茬:“血麟玉從天界墮凡后,要想啟靈,便需輔以得道修為的天女后裔之生魂。因為血麟玉啟靈后,生魂如果不能承受住天地之力的沖擊,將魂飛魄散。你刻苦修為,但天女墮凡后,你們一族畢竟肉體凡胎,還差點火候。”
他說完,便示意我拔下逆鱗。我照做之后,他的逆鱗從我掌心迸如體內(nèi),我感覺自己全身如金光披甲,懸于虛空之中,而后天地豁開,山搖地裂,越來越多的地界心術(shù)不軌之妖魔涌入人界。
魔尊狂喜,在陣法和受命于虎符的大軍壓制下,此刻大司命已收集到足夠多的萬妖之血了,以我為陣眼,阿馀的真身被貼合、束縛在東南角。但是,按她的陣法,我應(yīng)該在西北角,血麟玉在陣眼,而現(xiàn)在,此情此景令她迷茫不已。因為大長老口中的血麟玉,此時已然跌落凡塵,像一塊普通的璞玉,連形狀都變了樣。見狀,魔尊一躍升天,與我對峙:“你們做皇帝的,果然心機深沉啊!事已至此,交出真的血麟玉!”
我冷漠回答他:“早就跟你們說了,我與血麟玉可是一體的,你們逆天改命不會只會一套陣法吧。”魔尊正要攻擊我,被有血麟玉加成的我輕松解決。緊接著,我又破滅了大司命,興許還有魔尊私藏在陣法中的萬妖爐,大司命遭到反噬,敗下陣來,魂飛魄散,精元入幽冥。而我,也趁此大長老口中千載難逢的良機,逆勢而行,將原本被做成妖血的子民復(fù)活,歸集于他們的肉身,有些成功,有些失敗,成功的留在人界,失敗的返回妖界。
我漸漸地支撐不住,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上萬道之精華術(shù)數(shù),我融會各門道法,用最后一滴精元破了陣法,天地賦予寂靜。我從萬丈高空跌落,虛弱得不成人形。我想找扶云,可他卻不見了,我突然想起,龍失去了逆鱗就像我被割了心臟一樣,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了。
我看著稍遠處渾身沾滿腌臜鮮血的放鶴和鶯歌,心急如焚地朝他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