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走間,聽見有人在身后喊著我的乳名,聲音是那樣的熟悉,我情不自禁地答應了一聲,驀然回首,看見了你的身影……
那身影迅速消弭,融入茫茫蒼穹,我知道,那是幻覺,你的形象已經鐫刻在我的靈魂之中,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你都會不自覺地顯現,如影隨形,伴我一生。
木柵欄圍起來的院落,泥巴糊成的茅屋,鋪滿牛糞的村道上陽光在無精打采地行走,記憶中你的身后背著我,彎腰弓背,唱著那首不變的兒歌,尋覓歲月留下的陰影。
種下希望,期待著收獲,裁剪云,做成嬰兒的尿布,風竄進茅屋,吹散滿屋的煙塵,一只大碗,盛滿野菜糊糊,饑腸轆轆的父親狼吞虎咽地將那菜湯吞下,肚子里久久地回響著,流動的水聲。
我的哭聲一定很凄慘,伴隨著野狼的嚎叫和貓頭鷹的哀鳴,那是一段苦不堪言的日子,在我的記憶里留下深深的印痕,半夜里父親偷偷地起身,看一眼襁褓中的我和昏睡中的娘親,然后扛一把老镢頭,義無反顧地出了茅屋,天亮時,背回來半袋子紅薯。
……后來,父親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屋,你燒了一鍋熱水,雙膝跪在父親面前,捧起父親紅腫的雙腳,慢慢地揉搓……看見父親用粗糙的雙手捧起你的臉頰,茅屋里的水蒸氣虛化了爹娘的影像,我似乎看見了相戀中的大山在慢慢地靠攏,媽媽的眼淚滾落在老爹的臉上,老爹的臉頰衍生出鐵質的色釉,那是一幅無與倫比的圖畫,深深地鑲嵌在我的骨縫里頭。
我的心在甜蜜得生疼,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難以磨滅的雋永,有時,語言的功能顯得苦澀,只能用心靈去感應,感覺中一種信念在升華,一顆種子在發芽,植入血管的,是一種堅硬的感悟。
我常用母后和父皇來比喻我的父母,其實我的父母是一輩子跟黃土結緣的老農,記憶中他們只認識“斗”“升”“尺子”和“秤”,那些陪伴了中國人幾千年的量器,裝滿了他們的人生。記憶中媽媽把爹爹穿舊的褂子改成我上學的書包,幼時的我背著書包走在泥濘的山路上,用心去觸摸那一個個生澀的字符,感覺中外部世界對我們充滿了誘惑,村子里放映一部電影我們都要議論許久。
你的故事里飽含了蒼涼,映入眼簾的滿是裸露著脊梁的蒼生,沒有做作,沒有嬌柔,沒有任何裝飾,素面朝天,耕耘歲月,把苦澀的日子榨出汁液,喂養嗷嗷待哺的生命,年年歲歲,周而復始,無可奈何地看著太陽長出了胡須,而你還在不知疲倦地堅守,堅守沙漠里的一株梭梭草,堅守黃土垅中的那一抹淺綠。
我是你生命中的那一片綠葉,用自己稚嫩的微笑點綴了你的人生,每當夜幕降臨時,我總能看見蒼穹中你那睿智的眼睛,你扶著我邁出了人生的第一步,我生命中的最后一步也會在你的關注下完成,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們還會重逢,下輩子,我仍然是你的兒女,在公園里,你推著襁褓中的我,悠閑地散步……黃土垅中的歲月也許不會重現,但是現在,我必須不停地鐫刻,鐫刻那屬于我們自己的雋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