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之先生贈給殳紈的《道德經》是卷袖珍本，長只兩寸，寬只一寸。封皮和封底都是栗色的硬皮，中間的折頁已然泛黃，顯然年代久遠。藏在袖子里，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來。和胤禛一起出了觀音山寺的時候，天色已略微擦黑，山門外討生活的小販們早都散去，只剩下巍峨莊嚴的山門。算命攤子上，只留下幾張白紙，山風一吹，隨之飄散而去。

騎在“颯露紫”上，殳紈的神情有些恍惚。在鑒樓中的那一場辯論，現在回想起來如同夢境一般。那個滔滔不絕的人，真是自己嗎？說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話，有沒有被旁人聽了去？胤禛是否真的沒有懷疑自己？

“殳紈，殳紈，殳紈？”

“啊？爺，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胤禛皺皺眉，看著她一臉茫然的樣子，“爺想問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不舒服？”

“哦，”殳紈按了按額頭，苦笑道，“沒什么，可能是有點兒累了。”

“頭又疼了？”

“有一點兒。”

“回去讓太醫請個脈，開付湯藥喝了。你也是，知道自己身子骨不好，受不得累，還到處亂轉了一個下午。”

“難得出來嘛——”殳紈拖長了聲音撒嬌，又伸手去牽胤禛的手。感覺他明顯僵了一下后，還是握住了自己的手，唇角便翹了起來。

二月初八，康熙圣駕出了揚州，登御舟至瓜州，泊屯船塢。然后一路向東南駛去，過鎮江、常州、蘇州、嘉興。二月十四，御舟泊杭州府紅嶺，二月十五，圣駕駐蹕杭州府。

這幾日天天在船上，有些暈船的殳紈直到踩在陸地上，還是覺得身體在一起一伏地顛簸著。腦袋有些昏昏的，人也懨懨然沒有精神。胤禛瞅著她煞白的小臉兒，無奈道：“你去睡會兒吧，不用陪著爺了。”

“嗯。”殳紈無力地應了一聲，剛站起身，就聽屋外有人通傳道：“十三爺到——”緊接著門簾一挑，胤祥走了進來，叫了聲：“四哥。”

殳紈連忙甩帕施禮道：“奴婢請十三爺安，十三爺吉祥。”

“殳格格吉祥。”胤祥回了頷首禮。

看到胤祥，殳紈忽然驚覺自己這一路上，竟把這位義薄云天的未來“俠王”完全忘在了腦后。其實他和胤禛一直同進同出，形形相依。自己也時常能見到他，只是不知怎的，竟是把他全然忽略了。心中不由漾起一抹愧疚之意，眼神變得有些復雜。他可是為了胤禛、為了大清，不辭辛苦，積勞成疾，活活累死在崗位上的。

胤祥似也感覺到殳紈與以往不一樣的目光，心中有些奇怪。這殳格格平常滿心滿眼的全是四哥，旁邊便是有人也能一概無視，今兒這是怎么了？

胤禛問道：“老十三，什么事兒？”

“四哥，皇阿瑪傳諭要幸演武場，閱杭州駐防守軍，估計還要考校我等射術。”

演武場？殳紈立刻雙目亮晶晶地盯著胤禛，滿臉寫著“帶我去，我要去。”看那樣子，似乎連暈船帶來的不適感都消失了。那一付懇求討好的模樣兒，看得胤祥忍不住扭頭悶笑。

“不行！女人不能進演武場。”胤禛白了殳紈一眼，一口否決。

“我扮侍衛去！不，扮太監去！”殳紈不死心地爭取著。

“說不行就不行。”

“爺啊——”見胤禛還是不理自己，殳紈苦惱地把目光轉向了胤祥，求助地望著他。

胤祥稟性善良，為人謙恭。平日與殳紈接觸雖然不多，但對她不時冒出的各種“鬼點子”卻甚是佩服。此時見她的樣子著實有幾分可憐，遂對胤禛道：“四哥，就帶殳格格去吧。又不是大軍出征，沒那么多講究的。”

殳紈聞言興奮地咬住下唇，瞪大眼睛看著胤禛。直到他被自己的視線糾纏得無可奈何最終點頭應允后，她“啊”地一聲叫了出來，迅速道：“謝爺，謝十三爺！”然后，一陣風似的跑出了門。

“小寇子快來，借我身衣服穿！”飄進門的聲音，讓胤禛簡直后悔自己不該一時心軟答應她。

胤祥瞧著胤禛頭痛的樣子，微微一笑勸慰道：“四哥，殳格格是個痛快人，太拘了性子反倒不好。”

“我是怕她那不管不顧的性子惹禍。你看看她，一天到晚張牙舞爪的。”

“呵呵，四哥，這你就錯了。”胤祥不贊成地搖著頭。

“哦？何以見得？”

“殳格格只是在你面前才這樣，她對你從不藏著掖著，因為你是她最親近的人。還有皇阿瑪，弟弟覺得，她對皇阿瑪非常敬重，帶著一股孺慕之情。但在與外人接觸時，她卻是客氣疏遠得很。昨天在船上，曾見太子的范庶福晉和她站在甲板上說話。她當時面上雖然含著笑，眼睛里可滿是拒絕之意。”

胤祥的話讓胤禛想起了以前的殳紈，那時的她對自己，也是那樣冷淡而陌生。直至狼桃一事后，她就像換了個人一樣，在自己面前變得熱烈而且大膽。

“四哥，”胤祥見胤禛雙眉漸漸舒展，便善意地調侃道，“‘不識盧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啊！”

“罷了，不說她了。”胤禛擺擺手，問道，“后幾日的行程是怎么定的？”

“皇阿瑪的意思是在杭州盤桓三日，然后十八日登舟回鑾。路上，先去蘇州府待幾日，再由京口取陸路幸江寧府。在江寧，總也要住上個一兩日的。”

“嗯，江寧接駕的一切事宜還是曹家來做吧？”

“是，還是由曹寅主持。”

兩人正說著，殳紈又風風火火地跑了回來。小寇子的太監服，她穿了嫌大。只能臨時用針線把袍子的下擺縫上一大截，腳上的靴子更大，害她多穿了好幾雙布襪，又塞了不少棉花，才勉強撐了起來。

胤禛看著她這不倫不類的打份，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罵了一句道：“你就給爺丟人吧！”胤祥強壓住笑意，說道：“殳格格穿小寇子的衣服太大了。這樣吧，跟著我的小郭子是個瘦寡窄骨的。我叫他拿身衣裳來，應該能合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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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在0：00前寫完的，還是晚了幾分鐘。時間原因，這章少了點，請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