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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都市麗人,回村也要喝咖啡

  • 有暇
  • 黃偉康
  • 8020字
  • 2024-01-12 16:57:15

1

我在露臺上收衣服。

傍晚的陽光還是火辣辣的,裹著柔柔的海風蓋過來。天線桿上拉著一條尼龍繩,衣服們無精打采地掛在繩上,隨海風輕輕擺動,偶爾踢出一股洗衣液的清香。

我舉著一根竹子做成的晾衣桿,往上托起衣架。一架飛機從頭頂飛過,我瞇著眼睛,一手擋著陽光,一手持著晾衣桿,癡癡地抬頭望著。這讓我想起小時候,那會兒我也總在露臺上看飛機飛過,盼著長大后要隨著那架飛機飛出這座漁村。

陽光真舒服,我不自覺地放了會兒空,不料一陣海風猛地刮過,衣架上的衣服突然滑下來,朝隔壁底下的露臺飛了過去。

我慌張地趴在墻沿上看——

不妙,那是我的內衣,正不偏不倚地扣在一盆仙人掌上!

當務之急,我操起晾衣桿低頭往下撈,實在夠不到,我便探出身子,擺動手臂使勁撩著,鬼知道那頭比較重,一不小心,晾衣桿便耍脾氣似的掉了下去。我當即傻了眼,急得原地干跺腳。

這時,隔壁有人從屋里走到露臺上,拎起我的內衣,抬頭撞見了一臉尷尬的我。我定睛一看,是許久不見的向東。

我的青梅竹馬,我的鄰居,我的初戀,我的前任。

我一言不發,立馬感到臉在發燙。向東倒是冷靜,操著記憶中帶著磁性的嗓音,問我:“你回來了?”

2

三十歲的生日剛過,我便迎來了人生的悲涼時刻。

誰能想到呢,一個月前我還在北京,那會兒剛與我那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男朋友戀情告吹。告吹就告吹,畢竟將就的愛情就是一盤散沙,我們不過是在為彼此的戀愛經歷湊數而已。

之后,我聽信“情場失意,職場得意”的說法,懷揣著成為職場女王的決心,一心撲在工作上,開始無止境地熬夜加班,兩天一小熬,三天一大熬,可最終還是錯付了我的一顆虔誠之心——在某個加班的凌晨,我身體不適被送進醫院,收獲了一張慘不忍睹的體檢單:由于長年的工作壓力和負面情緒堆積,我被查出了甲狀腺結節。

手術是我一個人去做的。說實話,在北京很難交到真心朋友,哪怕有短暫地交付真心的朋友,可一旦發現你落寞,也就不再真心了。

幾天后,我獨自在醫院的病床上醒來,麻藥還沒退,我便艱難地舉起手機拍了一張左手正在輸液的照片,緊接著編輯文字,開始在微信朋友圈進行我的表演:以為孤獨的第一級是一個人逛超市,我真是又傻又天真!

“天真”是我的名字,我真的很擅長自嘲。

不僅如此,我還自留了一條俏皮評論:謝謝大家關心,手術成功,我已經生龍活虎啦,甚至在規劃Q2的工作,不要因為我是嬌花就憐惜我,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我之所以如此煞費苦心經營朋友圈,都是為了跟我的老板傳遞我的雄心壯志。

我在一家行業排名前五的MCN機構做短視頻制作人,親自孵化一年,好不容易培養出五名全網粉絲超一千萬的網紅,全年可以幫公司創造兩千萬的廣告業績。可就在公司得知我身體抱恙,給我批了一個月的病假之后,平時關系還不錯的同事便趁火打劫把他們全部挖走了。

老板如是說:“天真,你也清楚網紅都是一朝一夕的事,沒準下個月就不火了,你需要休息。運營二組提議,你手下的網紅暫時由他們去帶?!?

倘若你在職場混過一年半載,大概就能從老板的話里聽出端倪——我可能要失業了。

因為一場病假,我被同事掠奪了工作成果,同時我的大好前程被葬送。

原以為我的老板看到那條朋友圈可以回心轉意,沒想到在我的追問之下,仍然沒有等來他的回復。曾經,我就因為性別遭到過老板的質疑:“這行競爭很大,需要經常加班,你這兩年有懷孕打算嗎?”

誰又能想到,我挺過了性別這一關,卻沒挺過身體這一關。身體垮了,我就不能再加班為公司創造價值,就會被拋棄。

是的,連我自己都沒想到,這就是我目前的人生——我今年三十歲,北漂八年,沒有愛情,沒有事業,沒有健康。一無所有。

我不服輸,但我不得不認命。

3

你可能已經發現了,我的口頭禪是“誰能想到呢”。我自己想不到,也覺得別人想不到,所以常常覺得人生就是沒人能想得通的東西。它有時候連東西都算不上,只是讓人嘆氣的、時不時出來嚇人的一只鬼。

人生,可真嚇人。

北京曾是我的一個千秋大夢,但事與愿違,當初高考我因一分之差沒被心儀的學校錄取,與北京失之交臂。直到大學畢業后,我只身闖蕩了八年,如今不僅沒在北京站穩腳跟,甚至還有被趕回老家的壓力。

那天我發完朋友圈,便癱在病床上思考人生。老媽冷不丁地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劈頭蓋臉地吐了五個字:“你給我回來!”

原本迷茫的我接到她的電話就更迷茫了。我錯愕地問她:“回哪兒?”

“你還有臉問回哪兒?回老家!你怎么一個人做手術?你要死了!”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做了手術?”

“你嬸跟我說的!”

“我嬸怎么知道的?”

“你堂妹跟她說的!”

我大吃一驚,堅強如我,平時逢親戚都是報喜不報憂,難道是有什么漏網之魚?我迅疾地翻出我的朋友圈,果然發現堂妹沒有在我設置的屏蔽分組里。也就是說,在以往的無數個夜里,我的堂妹都目睹了我所有的文字表演,最可惡的是還保持了沉默。我拍了一下大腿,咬牙切齒地跟我媽抱怨:“那個死丫頭真是大嘴巴!”

“你馬上給我回來。”

我媽這人有點奇怪,平時飛揚跋扈、罵罵咧咧的,這時又聲調微顫,仿佛要上演一出慈母落淚的戲碼。縱然我常自嘲擁有銅墻鐵壁之心,但這種母女情深的戲碼我還是有點招架不住,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這時我聽到話筒后的老爸在說,有話好好說別嚇著閨女。隨即他湊到電話前說:“閨女,你別怕,我們不是要剪掉你的翅膀,別人關心你飛得高不高,爸媽只是擔心你飛得累不累,你先回家休息,一個月、兩個月、一年都行哩。”

我眉頭緊蹙:“爸,你能不能別那么文藝?”

結果老媽猛地奪過電話,叫了一嗓子:“少跟她廢話,馬上滾回來,沒得商量,就這樣!”

半晌過后,聽著手機里的嘟嘟聲,我才醒悟我被掛了電話。

這會兒,隔壁病床的大媽恰巧提著一只尿壺經過,她狐疑地掃了我一眼:“小姑娘,你自己一人來做手術???”

聽到她稱呼我為“小姑娘”而不是“老姑娘”,我感激涕零地給了她一個飛吻以示回應,惹得她笑得魚尾紋飛起。與此同時,大媽眼里又閃過一絲動容,仿佛在說:那你可真夠慘的!

那眼神讓我想到了老媽,或許話筒背后的老媽也有著這樣的眼神,只是那眼神無處安放。

是那眼神刺痛了我。

我終于低下了高貴的頭顱,承認我的人生已經舉步維艱,并失去了方向。我承認我嘴硬、好強、一意孤行,最終沒有好果子吃。我承認我不知如何開啟我的三十歲人生,因為我現在的生活所觸之地,皆是殘局。

人生的上半場,我徹頭徹尾地敗北了。

于是,一周之后,不知道該稱之為逃避還是妥協,只知道那時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在讓我回去。我鬼使神差地離職、退租、收拾行李,買了張回老家的機票,開始了我那沒有目標、沒有歸期的悠長假期。

4

離開北京那天,萬里晴空。下了飛機,我在市里換乘大巴,沿途風景從街道變成樹林,七彎八拐之后地勢變得平坦,便能從樹木的空隙處窺見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我的老家便是海邊的那個漁村。

我在車窗邊拍照,記憶中這個角度就是漁村最美的樣子,看上去那么安寧,像一塊還沒融化的芝士。

我將照片加上濾鏡發在朋友圈里,配話:完美假期,有消息稍后回哦。

過了一會兒,大巴到了分岔口,客運員突然轟我下車:“漁村的下車!”

“這里下?我還沒到啊!”

“到了!”

客運員的大嗓門和銳利的眼神鎮住了我,我突然就蔫了,抿了抿嘴也不敢反駁。在北京上班時,拿捏手下職員我還是有一套的,但一遇到粗壯豪放的大媽大叔,我便沒了主意。

我扭捏地起身,屁顛屁顛地走到車頭去。車上的叔叔阿姨都是質樸的當地人,從我上車以來,他們紛紛朝我投以好奇的眼光。我心想,大概是因為我太光彩照人,瞬間點亮了樸素的鄉下。

可就在我踩著高跟鞋下大巴的那一刻,我便得從灰姑娘的夢里醒來——我不再是北京的Jennie,而是老家的真美味?!罢婷牢丁笔俏业男∶?,因為我打小就愛吃,并且吃什么都很美味。老家鄰里一般都叫我“美味妹”,更過分的叫我“美味小仙妹”。

你就說丟人不丟人?

“前面再走一走就到了!”客運員遙手一指。隨后,大巴的車屁股朝我排出一溜黑煙,呼呼地開走了。

我和大行李箱被丟在路邊,看著大巴離去,如同目送一個負心漢。然后我左顧右盼,發現四下只有我一個人。

分岔路處是一條荒蕪的碎石小道,我拖著行李前進,剛走兩步就崴了一腳,我低頭看了一眼那雙名牌高跟鞋,頓時心疼起它來。

城市里講究的,在這里沒條件講究。尤其是在你生活一地雞毛的時候。

我嘆了口氣,只能脫下高跟鞋,從行李箱里取出一雙運動鞋換上,腳踏實地,平穩走路。經過一個拐角,視野逐漸開闊起來,沒一會兒便看到了在村口等待的老爸。

他朝我吹了個口哨,一邊騎著他心愛的摩托車朝我開來,一邊念叨:“閨女!你怎么自己走來哩?”

“客運員在前頭把我趕下來了!”一見老爸,我恍若又變回他最疼愛的、從未長大的真美味,不自覺揚起撒嬌的語氣。

“這班混賬東西把你當外人了吧?你要說是這里人,他才會開進來!”老爸將我的行李箱綁在車尾的后車架,喚我上車,“閨女上車,爸載你回家?!?

“你的頭盔呢?”

“這里誰管你哩?”老爸用鼻孔發出冷笑聲,二話不說啟動摩托車。

我感受到了他的鄙視,但仍不死心地囑咐:“這樣不行,你以后要戴頭盔,注意安全,知道嗎?”

“哦,好嘞。”

從他敷衍的答復中,我知道他沒聽進去。

5

我摟著老爸的腰,摩托車在寬敞的沙路上前進,我們的右側就是一片海。微咸的海風撲面而來,一路隨行。

“美味妹回來啦?”偶爾路過一些小攤,老板們熱心地跟我們打招呼。

我驚訝于他們都還記得我的小名。

老爸忙點頭笑說:“是啊,回來了。”

眼看摩托車沒走向回家的路,我問老爸:“這不是回家的路吧?”

老爸說:“你媽讓我載完你,順帶買些咸魚回去!”

我苦笑:“不愧是老媽?!?

我已經兩年沒回老家了,一切還是熟悉的氣息。

老家真是神奇的地方,只有時光和四季淌過,其他都不會輕易改變。拐進巷道,前面的路還是曾經放學的景象,大樹下擺著水果攤和油炸攤,巷道里的墻上涂著丑陋的涂鴉,寫著污言穢語、修鎖電話,貼著性病防治廣告,還畫著“我們就是未來”六個粉筆字。

我們到家時,老媽正蹲在門前剝花生。一見我和老爸,第一件事就是問,咸魚買了嗎?

“買了。”我冷冷地說。

“多少錢?要是知道你是外來人,看著有錢,要坑你的?!崩蠇対M意地接過我手上的咸魚。

我疑惑地問:“什么外來人本地人,你們怎么還區別對待?”

話語剛落,只聽一聲狗吠,一只小狗從家里跑出來,耷拉著頭聞我的腳。我一瞧,頓時尖叫:“媽!阿連怎么變成這副鬼樣子?成土狗了啊!”

眼前灰頭土臉的阿連,瘦巴巴的,裹著一身灰,毛發里還夾著樹葉。我不敢置信,這是兩年前我托付給老媽照顧的泰迪犬,那時候它還毛發蓬松油亮,狗模狗樣,見到喜歡的人會上蹦下跳猶如患有狂躁癥。

“它是泰迪,也是貴賓犬的一種!”我憐惜這只可憐的小家伙兒。

“怎么了,不是還活著?什么貴賓不貴賓的,入鄉隨俗?!?

“你不給它洗澡?”

“笑死人咧,你去打聽打聽誰給狗洗澡的。隨便養的才好養!”

我頭疼,不自覺說了一句:“你這樣我以后生孩子哪敢讓你帶?”于是,我聽到了老媽無情的鄙視聲:“喲,你先生了再說吧!”

我懶得理會,把高跟鞋放在家門旁,再將行李箱拖回我的房間。

房間雖然簡陋,但是老爸已將它清掃干凈。我站在房間中央掃了一眼,墻上還貼著《情書》的電影海報,窗上還保留著春節期間貼的窗花??赡苁清e覺,我覺得床似乎變小了。倒是床上那張布滿大紅花的棉被,還是那么具備視覺沖擊,瞬間抓住了我的眼球。

這時阿連跑進房來,淚花閃閃地望著我,直叫我的心揪成一團。

老媽做晚飯時,我抱起阿連就給它放洗澡水,一通操作之后,阿連又變得美麗動人。

“看上去順眼多了。”我將阿連擁入懷中。過了一會兒,老媽便喚我去吃飯。

我一瞅見桌上自己愛吃的飯菜,心情頓時豁然開朗??僧斘乙黄ü勺氯ィ瑴蕚浯罂於漕U時,老媽突然掐著嗓子大喊:“天真??!吃飯了!”

“我不是在這兒了?你喊什么?”

我一頭霧水,直到瞧見老媽招搖地站在院子的墻邊繼續大喊,我才明白過來,她是故意想讓鄰居聽到的。她喚得凄凄厲厲,喊魂似的:“閨女喲!吃飯了!”

我朝她翻白眼,頓時沒了食欲。只見她清了清嗓子,跟野貓一樣踮著腳踱步回來,一臉八卦地問我:“閨女,你跟向東說你回來了沒?”

“沒有?!蔽曳畔驴曜樱樕y看得像個死人。

向東是我長跑多年的男朋友,從青梅竹馬到成為彼此的初戀。我愛他,因為他玉質金相、帥到掉渣,滿足了我膚淺的養眼需求。另外他也愛我,并且無條件地對我好。向東背著我的時候,無論我像一只懷孕的河馬還是像一個千斤重砣癱在他的背上,他都會說:“寶貝你真是身輕如燕、仙女下凡,我一點也不喘?!?

當代所有女性都會為自己能擁有這樣的男朋友而樂得飛上云霄吧,我想??芍钡轿覀兎珠_,我才明白了一個道理——我擁有了對方的容貌、體貼還有愛,卻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大部分的愛情都很難抵過現實。

兩年前,向東打算回老家發展,他不想漂了,想安定下來,但我還想繼續漂,執意要留在北京,于是我們分手了。

用一種有趣又矯情的說法便是:向東像風吹來的沙,鋪天蓋地撲向我,弄濕我的眼睛也讓我深陷沙塵暴,可當另一陣風來了,他就順風拍拍屁股走人了。沒點良心。

不是說好一起在北京扎根的嗎?結果卻是向東逃走了。我們都要強,沒有為對方妥協。

老媽沒想讓我好好吃飯。她夾起一塊紅燒肉往嘴里送,眼睛卻不敢看我:“向東啊,現在混得可好了,在新區有兩套房,還有車,妥妥的鉆石王老五!你呢?”

我嘴唇緊閉,心里不是滋味。才兩年光景,向東在老家已經是成功人士了?

老爸沒跟老媽一起胡鬧,一臉郁悶地提醒老媽:“你看你說這些干嗎?”

老媽冷哼了一聲,扭頭問我:“閨女啊,你是不是不開心???”

我打起精神:“我很好啊,你看我不好嗎?”

沒想到老媽步步緊逼:“那你在北京買房了沒啊,接下來你有什么安排,留老家還是回去?”

“看心情咯,實在不行我就啃老!”

我佯裝輕松,心里卻想說我不知道。老媽悻悻然地瞪我,直罵我老不正經,末了又補充說,要啃只能啃一年,她存的錢可是要養老的。

我吃完飯便心煩意亂地回到房間,將行李箱攤開,撿起那一個個名牌包包和一件件名牌衣服擺開來。它們在這個房間里是顯得那么格格不入。隨后我看了一眼銀行卡余額,想起信用卡還欠了一堆債,不禁嘆了口氣。

我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沒有。

當初跟向東分手時,我聲嘶力竭,哭得死去活來,最后趾高氣揚地跟他發誓:“就算我一個人,我也一定會在北京出人頭地,我一定會成功,我會讓你后悔!”

結果呢?

我只是一個“身殘志堅”的吹牛大王,牛皮吹破,如今顯出原形來。

“真丟臉啊。”

我站在房間中央,宛若懸在深不見底的黑洞里。

6

回老家的第二天,雞鳴早早響起,吵得我頭疼。老媽一早便開始做家務,一邊拖地一邊跟被窩里的我宣戰:“天天躺在床上睡覺不知道起來,什么也不干像什么樣子!”

我瞇著眼睛看了下時間,七點。我頓時來氣:“天天?哪里來的天天?”

老媽強詞奪理:“一看你就是天天這樣?!?

“你想象力真豐富!氣死我了,能不能對病人好一點?”

“那你還不快點起來運動!至少起來吃早飯,你在北京肯定沒吃過早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的臭毛?。 ?

我被嚷得頭疼,強撐著爬起來坐在院子的門檻上,眼神呆滯。我這才想起一件要緊事,朝老媽嚷嚷:“我要喝咖啡!”

話畢,我才意識到我竟然忘記帶咖啡回老家。我猛地一拍大腿:“家里有咖啡嗎?”

“什么東西?沒有那種東西!你要不要喝豆漿?”

“我要喝咖啡!”

我要清醒,我要續命。

我猛然想起我的閨蜜在老家開了唯一一家咖啡廳,便問老媽:“夢露的店開了嗎?”

老媽笑了,說:“那店離這兒遠著呢,十點開門還算早的。”

我一想也是,只能打開外賣APP,別說咖啡了,村里根本就沒有外賣店鋪。

老媽說幫我去鄰里問問,我興高采烈地囑咐:“不用手磨,不用掛耳,濃縮的也行!”

結果她挨家挨戶尋完回來,最后跟我抱怨:“沒那種東西!有人說跟中藥一樣黑乎乎、苦兮兮的!你別那么嬌氣哩!喝豆漿!豆漿喝下去就好了,不然你自己煮中藥去!”

我要哭了,癱在沙發上:“我要……喝……咖啡。”

看老媽見死不救,我毅然決然地牽起阿連,趿著拖鞋,行尸走肉般地在巷道上游走,逢人便問:“你知道哪里有賣咖啡嗎?”

在眾人奇怪的眼神中,我站在一家還沒營業的小賣鋪前徹底死了心。吃過早飯,我如同被奪了舍,開始了一天的“當機時刻”。說實話,非自然醒后我便放空一切,至今還沒有緩過來。

直到午后我抱著阿連在院子里曬了兩個小時的太陽,伴隨著耳邊老媽的嘮叨,才有了點在老家的真實感。

到了傍晚時分,三個鄰居大媽突然拜訪,她們圍坐在院子里一邊曬海帶,一邊跟老媽開始了以我為中心的審問風暴。

“我聽說你閨女回來啦,特意來看看。喲,長得真標致啊,今年多大啦?”

我如實回答:“三十了?!?

“你在北京挺好的吧?”

我戴上友好面具,虛偽地回答:“挺好的。”

結果林大媽突然開炮說:“你那個男朋友啊,我在電視上看到了哩。”此話一出,她們炸開了鍋。

“美味妹的男朋友還是明星啊?這么有能耐的呀?”另一位大媽跟風問。

我陷入沉思,猛地想起跟向東分手后,為了避免被追問戀情的尷尬,我曾拿出蔡徐坤的照片忽悠前來打探的大媽們,說他就是我在北京的男朋友。

這下要露餡兒了!

我支支吾吾地開始裝作為難的樣子:“哎呀,早分了啦,跟明星談戀愛很麻煩的,常常見不到面,但他又太黏我,受不了就分了!”

就在我快要糊弄過關的時候,老媽卻直接拆臺:“做你的白日夢!我閨女啊,別說多慘,之前跟我們隔壁那惠英的兒子談了好久的戀愛,談崩了哩!又在北京談了個男的,一天到晚老吵架,那男的還很媽寶咧!”

我語塞,頓時臉面掛不住,心里陰霾籠罩。這還沒完,林大媽又說:“情情愛愛總有得談,工作順心才是最重要的咯?!?

“她工作也不順呀,天天加班,身體搞垮了,剛做完手術。還有城里人壞得很,她一請假,工作就被搶走了哩。你們說說這都什么事?”老媽繼續拆臺,我的臉逐漸變得像抹布一樣臭,卻怒不敢言,只能憋屈地握著拳頭,氣得發抖。

鄰居們似笑非笑,只能打圓場說:“回來了就好?!?

等到她們離開,我跟老媽吵了起來:“你為什么要那么實誠,我不要面子的嗎?”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人家是關心你?!?

“村里的人怎么樣我不知道?一堆楊二嫂,一天天只知道催婚、嚼舌根,你以為人家是好意?別人說不定開心得很。你就會讓別人看笑話!”我心里憋屈,不吐不快。

“你怎么還瞧不起人哩?”

“早知道我就不回來了!”

我脫口而出一句傷人的話,隨后跟老媽都消停了下來。冷戰片刻,有人敲了門走進院子,竟然又是林大媽。

“哎呀,你閨女不是剛做完手術嘛,我從家里拿了些黨參過來,這個可以煮湯補補身體哩!”

誰知道,就在她們半推半就的時候,另外兩個大媽也再次上門。一人帶著烏雞,說是早上剛在市里買的,取了一些過來;另一人遞給老媽一張名片,說:“我聽說啊,梅老頭他老伴,就巷頭賣海鮮那個啦,也得了你閨女那病,就是看這個醫生好的咧,我去問了聯系方式,你空了可以帶閨女去看看!”

我哽住了,有點后悔剛才一時糊涂說出的話。

老媽收完禮送走大家,朝我投來一副勝利者的表情,陰陽怪氣地說:“有些白眼狼哦,有時候還是得聽媽媽的話。”

我投降了,回到房間面壁思過。

我到底怎么了?為什么我在北京待久了,格局反而小了,甚至還會用高高在上的姿態,以小人之心去揣測別人?

我躺在大紅花棉被上,直勾勾地望了會兒天花板,然后百無聊賴地看了眼手機——沒有一條消息。同事們照常工作,仿佛少了我也可以;朋友們沒發來任何問候,仿佛我們未曾相識。

心情像是被注入水分的海綿,很沉重。

我點開聯系方式里的老家分組,找到了夢露的頭像,給她發了一條信息:親愛的,我回來了。

頓了頓,我又補了一句:見面時給我帶點咖啡。

之后,老媽在樓下喊我收衣服,我興致缺缺地踱到露臺去。傍晚依舊陽光明媚,像是白日被拉長了。

我手持晾衣桿,被陽光烤得心情舒坦了些,正閉上眼睛享受海風的輕撫。一個不留神,只聽呼啦一聲,我睜開眼睛便眼見衣架上的內衣被風刮向了隔壁的露臺……

7

“你回來了?”

此時此刻,向東從隔壁的屋里走到露臺上,他拎起我的內衣,端詳了一眼才抬頭與我眼神碰撞。我的臉在發燙,一時亂了陣腳,支支吾吾地丟下一句:“呃,那個……不要了!”我條件反射般扭頭就往屋子里跑。

“喂!”

向東把我叫住了,我剎住腳倚在墻后探出頭,搪塞道:“那是我媽的!”

背后卻傳來向東捉弄的話語——

“你不是一直喜歡蕾絲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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