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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自己形成觀念的能力,比觀念本身更重要

在孩子成長初期,最好的教育是聊天兒。

兒子魯魯出生時,我的身份是私營企業老板。公司不大,業務不多,慘淡經營的唯一好處就是我有比較多的閑暇時間可以陪伴兒子。

由于我母親早逝,當時來幫我帶兒子的是父親,他是某高校歷史系副教授,剛退休,在外面兩所學校兼職上課。為了幫我帶孩子,他辭去兼職工作,每月收入頓減幾千,這算得上很大的犧牲。每天,他從自己家里騎車過來,我把兒子交給他,再去上班。下班回來從他手里接過兒子,他再騎車回自己家。就這樣日復一日。

父親生性幽默,精力充沛,喜歡講笑話、猜謎語,喜歡帶著外孫到處逛,小區的每個角落,周邊的每個公園,都留下爺孫倆的足跡……我相信這一切對魯魯都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

而我,最喜歡的就是和兒子聊天兒。是的,聊天兒,而不是訓話,也不是教導。我們就像兩個成年人在對話,我常常被他深深啟發,因而心懷感動與感恩,享受著交流的愉悅。

有段時間,我教魯魯認卡片上的動物,每認一種他都要問:“咬不咬人?”

我一一回答,有的咬,有的不咬。遇到會咬人的動物,他就驚嘆一句:“好嚇人喲!”

聽多了,我就逗他:“有什么嚇人的?人才是世界上最兇的動物!”

魯魯不服:“人打得贏老虎嗎?老虎‘轟’的一口,就把人咬死了!”

“人憑兩只手是打不贏老虎,但老虎不會用槍,更不會用坦克、導彈、原子彈,老虎看見人只有躲,躲不掉的就只有死!”

他睜大了眼睛:“那什么動物才打得贏人呢?”在他眼里,老虎已經是頂級的殺手,除了老虎,誰還能與人類抗衡?

“只有人能打贏人。你看每天報紙上那么多被汽車撞死的,被強盜殺死的,還有打仗打死的……大多數的人都是被人整死的。”

“人為什么要整死人呢?”他更迷惑了。

我發現我掉進了坑里。深究下去這真是一個太大的問題,動用我全部的知識也未必回答得了。但我還是欣慰我把他引到了一個更復雜的世界里,這讓他能夠在更大的框架里構建對世界的認識。

這次聊天兒之后,我便對“到底什么動物能打贏人”這個問題發生了興趣。想來想去,最后發現,越大型越兇猛的動物,對人類的威脅越小,反而是越小型越原始的動物,對人類的威脅越大。世界上真正死于老虎、獅子的人很少,但老鼠帶來的鼠疫、蚊子帶來的瘧疾、蝗蟲帶來的饑荒,等等,卻給人類造成了巨大的災難。所以,平常我們眼中所見的世界,只是一個很表淺、很局部的世界。我們對世界了解越多,思考越多,對世界的認識就越深廣。

后來,當我和魯魯再去玩那些卡片,認識各種各樣的動物、植物時,自然而然會聊到我的這類思考。魯魯有時會驚訝,有時也會默想。無論他接下來是否還會繼續發問,這片刻的默想已讓我欣慰了。

我這本書談的是寫作,而寫作這件事,從本質上說,就是用文字來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感。世界就是那么個世界,每天發生著各種事情,但面對同樣一件事情,每個人的感受和看法卻不同,這些不同的感受和看法,決定著文章的高下。

同一個世界,為什么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感受和看法呢?大概是因為每個人在早年都形成了自己對世界的基本判斷,如同戴上了有色眼鏡,使得各人眼中的世界都有某種固有的基調,這就是世界觀。

樂觀的人,看世界總在開花;悲觀的人,看世界總在落葉。孩子們學習寫作,最初可能沒有太大區別,因為欠缺的都是基本的文字表達技巧,每個孩子都是初學者,都還在模仿階段,誰學得像誰就寫得好。

但隨著學習的深入,基本技巧解決了,就要看誰能運用這些技巧,寫出更好的內容。緊接著技巧就退居次位,誰對事物有更好的認識,誰就能寫出更多的啟迪、更深的感動。到后來,寫文章比拼的不再是“寫”,而是“想”和“感”——有思想、有觀點、能使人感動的才是好文章。

思想和觀點從何而來呢?是從對世界的觀察和思考中得來的。那么,世界是變化的,人的思想和觀點是否也要隨之變化?盡管道理好懂,但事實上,不管世界如何變,大部分人都很難改變自己的固有觀念。

為什么會這樣?或許是因為,那些最初的觀念本來就是作為一種現成的東西被灌輸進腦子里的,本來就不是自己觀察和思考的結果。很多人在早年就已經失去了依據自己的觀察和思考而形成觀念的能力。沒有這種獨立思考、形成觀念的能力,世界變了,觀念卻不能相應地重新形成,也就無法奢談改變,自然就成了僵化之人。

形成觀念的能力比觀念本身更重要。

如何才能讓孩子具有形成觀念的能力呢?最現實的途徑還是在于家長自身不僵化,然后用靈活開放的思維去影響孩子。

記得魯魯還在上幼兒園時,有一天我們正在吃蘋果,他忽然說:“老師說,大蘋果要讓給小朋友。”

我隨口答:“那你拿到大蘋果就讓給小朋友吧。”

“那小朋友拿到大蘋果,又會不會讓給我呢?”

“當然,他也要讓給你!”

“哈哈,那還是我吃大蘋果!”魯魯高興得搖頭晃腦。旋即又問:“如果他不讓給我呢?”

那還真是個難題。人的本能,就是想吃大蘋果,而大蘋果數量有限。那么,有限的大蘋果到底該由誰來吃?

我問魯魯:“幼兒園分蘋果是老師發給小朋友,還是小朋友自己去拿?”

“老師把裝蘋果的小桶兒放在前面,小朋友排隊自己拿,一人拿一個。”

“哦,你會挑大的嗎?”

“我想挑大的,老師不準,只準挨個拿。”

“那就對了,拿到哪個算哪個。如果每個小朋友都挨個拿,這次可能拿到小的,下次可能就拿到大的了。”只要規則是公平的,就不必刻意教導孩子們“讓蘋果”,甚至根本不必讓孩子們注意到蘋果的大小。老師也許是想借機進行思想品德教育,可有時候成年人的刻板灌輸反而讓孩子困惑。

我問魯魯:“你拿到過大蘋果沒有?”

“拿到過。”

“如果老師讓你把大蘋果讓給小朋友,你干不干?”

“不干!”

“如果老師說‘你不讓給小朋友就不乖’,你讓不讓呢?”

他猶豫地望著我,不知道該怎么答。我說:“這是你的蘋果,你可以自己決定。”

“那我到底讓不讓呢?”他還是困惑。

“我覺得要看那個小朋友是誰,還有為什么要把大蘋果讓給他。如果是你的好朋友,他非常非常想要你的大蘋果,你覺得讓給他你自己也挺高興,就可以讓給他。如果讓出大蘋果,你心里很生氣、很委屈,就不要讓。如果是一個小朋友摔了一跤,哇哇大哭,你把大蘋果讓給他,他就不哭了,你也可以讓給他。如果一個小朋友拿他的玩具和你換大蘋果,你又正好喜歡他的玩具,就可以把大蘋果換給他……”

“如果小朋友不給我玩具,非要我的大蘋果呢?”

“那就是搶了!如果你比他力氣大,就不要給他,保住自己的蘋果。如果你搶不過,也可以讓給他,但要告訴老師和媽媽。”

價值觀并不是靠灌輸某種現成觀念而形成的。父母要教會孩子看待問題的方法,讓他們在觀察分析的基礎上,去形成自己的判斷。這個“形成”的過程比“接受”現成觀念更為重要。

一個蘋果,牽扯出很多問題,和孩子聊聊怎樣分蘋果,以理性、客觀、開放的態度去討論,其實也就是在幫助孩子建立規則意識、物權意識,以及資源的獲得與分配方式、人與人之間相處的原則,等等,這些都是人生的大問題,說到底就是價值觀。

價值觀會在整整一生中,隨時隨地以各種方式考驗一個人。將來孩子寫作文也繞不開價值觀。

我們現在都非常強調批判性思維,其實批判性思維的精髓就是不盲從,獨立思考。從小習慣于獨立思考的孩子,很早就可以展現出寫作上的優勢。

我曾經的寫作班學生,一年級的小朋友王君萊,寫過這么一篇童話,《松鼠與蛇》。

松鼠與蛇

一天,松鼠在找松果,它看見一棵大松樹,蛇在樹上曬太陽。松鼠說:“蛇,你再不準備過冬的食物,到了冬天就會餓死的。”蛇說:“沒關系,我整個冬天都在睡覺。”

寓意:不要用自己的生活看待別人。

這篇童話很短,看前面的情節你會覺得平淡無奇,無非就是勸人勤勉的論調。但讀到最后一句,卻會為之一驚,這個一年級的小不點兒,真是個小小哲學家啊!年齡雖小,領悟的道理一點也不小。開始我們以為她要贊美松鼠的勤勞,批評蛇的懶惰——這是書中常見的教誨——沒想到最后她卻借蛇之口道出了更深的哲理:每一個生命都自有其生存之道,不要以自己的生活標準衡量他人。

孩子的潛力是巨大的,在童年擁有尚未受到拘束的心靈,而這就是一筆寶貴的資源,只要不被糟蹋,足可受用一生。

家是孩子最好的學校,教育就在日常的點點滴滴中。每個孩子都是從認識身邊的事物開始認識世界、形成觀念的。我們和孩子朝夕相處,每天都會面臨不同的問題,由此開啟不同的對話,每一次對話都是在為彼此思想的大廈添磚加瓦。

魯魯四歲的時候,我帶他到北京玩(當時我們還住在成都),住在朋友家。附近有個超市,我常和魯魯去購物。去超市的路正在改造,路邊堆著很多水泥管,魯魯就去爬。

“不要爬,危險!”我警告他,“以前有個娃娃去爬堆著的鐵管,結果鐵管沒堆穩,滾下來,就被壓死了!”我用事例來加強威懾力。

“死了?那紀念他沒有呢?”魯魯大概想起了前幾天去天安門廣場看過的人民英雄紀念碑,把“死”和“紀念”聯系到了一起。

“沒有,他只是一般的人。”我自然地把這個小孩和“英雄”區分開。

“什么人才會被紀念呢?”

“只有對社會有很大貢獻,為別人做出犧牲的人才會被紀念。”

“什么叫‘貢獻’?”

“就是做好事,對別人有用。”

“哦,知道了。那個娃娃是沒有用的,自己要去爬,不聽話,不乖!”他只差說出“活該”兩個字了。

我立刻意識到我的回答不妥,“也不是不乖,他只是不懂事,不知道危險。雖然他只是個娃娃,但是也不能說他沒有用。別人不紀念他,他的爸爸媽媽會永遠紀念他。”我趕緊糾正之前的說法。

“為什么呢?”

“因為爸爸媽媽愛他呀!不管他有用沒用,都會想念他的。”說這些的時候,我心底涌出一股難言的疼,不自覺地把魯魯攬在懷里。但說完又立刻感覺到不妥,我還是錯了!我在安撫兒子,表達自己無條件的愛的時候,還是傳達了一個錯誤的信息——這個娃娃的確是沒有用的,對其他人來說。

那么,一個小孩,或者一個普通的、渺小的生命,如果對陌生人、對社會來說沒有用,我們又為什么還要尊重他、愛惜他呢?顯然,任何一個小孩都值得所有人珍惜。那么,小孩的用處到底在哪里?為什么每一個小孩、每一個生命都值得珍惜?

我和魯魯的對話實際上又涉及了一些根本性的問題。當然,我們不可能通過一次對話就把所有問題都搞清楚,但至少這次對話涉及了“愛”,涉及了“一個人存在的意義”,它可能成為下一次對話的階梯。

我和魯魯的對話中,充斥著類似的對世界的探索,哪怕他還是個小屁孩,我也不認為他一點兒不懂,我不會因為他暫時的幼稚而回避一些深奧的問題。有時候,哪怕我回答不了,但問題的產生就已經埋下了思考的種子,或許答案會在多年后發芽。

寫作并不是從“寫”那一刻才開始的,你是個什么樣的人,內心有什么樣的東西可表達,都會體現在文章里。哪怕一篇最簡單的文章,也是作者整個心靈的體現,就如哪怕是一縷最幽微的花香,也準確地標注著整朵花的特質,茉莉是茉莉的,玫瑰是玫瑰的。

寫作能力的養成,從培養一個完整的人開始。而培養人的工程,從人誕生的那一刻就起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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