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嫣然猛地坐起身，驚魂未定地大口喘息著。

此刻的她猶如從井里打撈上來的一樣，渾身浸透，薄紗全濕，緊貼身軀但卻不顯綺麗，只是依稀可見其肉體嶙峋。

痛！

太痛了！

仿佛腦袋被炸爛的那種痛。

她抱著腦袋緩了許久，痛楚才消散下去，抬眼看向周圍。

熟悉的床幃和空間布局讓她的思維逐漸清晰。

金粉穿透，陽光灑在圓桌，顯然這里是她平日正常休息的閨房。

“終于……回來了……”

王嫣然捂嘴無聲哭泣，那種幽閉的空間窒息感總算是得到解脫。

就在她淚眼朦朧之際，門外忽然傳來些許急促的腳步聲，還有男人說話的聲音傳來。

“道長，小女真的醒來了嗎？”

略顯蒼老的男人聲音忐忑，飽含期待。

“善公放心，小姐已經醒了，不過此刻最好還是差小姐的貼身侍女進去協助換洗一番。”

另一道熟悉的溫潤男聲出言撫慰。

言語有安撫人心的力量，王嫣然原本還有些心慌的情緒也逐漸消減。

門外議論停止，隨后伴著開門的吱呀聲，清風拂過她的身軀，似乎將她的靈魂也都蕩滌了一番。

幾道纖細身影踏入，扶住她的身軀，感受著正常人體的溫度，王嫣然此刻終于卸下心神，緩緩靠在侍女的肩膀上安然入眠。

黃昏悄無聲息地落下帷幕，天色尚未沉盡，屋舍之間已有炊煙輕輕升起，像是小鎮喘息的氣息，氤氳著柴火和米飯的香味。

王宅內，床簾被掀開一角，燈火微弱。

少女半臥在榻上，神情還帶著一絲恍惚，眼神卻比昨夜清明許多。那張原本因恐懼而緊繃的臉，如今只剩下疲憊。

沈懷站在不遠處的立柜前，一言不發，像是在聽她說，又像是在看那放置于柜上、其貌不揚的銅鏡。

“那面鏡子……”

少女聲音有些輕。

沈懷轉頭看她。

王嫣然低聲道：“是那日外出時在望山那邊撿到的。”

“你繼續說，我在聽。”

“嗯。”王嫣然的目光落在膝上的被褥上，慢慢回憶，“那日天氣很好，陽光曬得眼睛有些睜不開……我路過山腳時，不知怎的，覺得眼角好像被什么光晃了一下，就走過去看。那鏡子躺在枯草間，像是剛被人遺落……”

她語氣里帶著些說不清的猶疑。

“……我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拿了回來。”

沈懷沒有回應，他走到鏡前，伸手輕輕掀開了鏡布一角，光滑的銅面微微一顫，映出房中些許光影，以及一張權威的年輕面龐。

他將布又蓋了回去。

“你撿到鏡子的地方，能記清嗎？”

王嫣然點了點頭，輕聲交代了一下。

沈懷略一頷首，將鏡子揣入懷中，便轉身向外。

他沒有多說話，也沒有囑托什么。

王嫣然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隱入黃昏，不知為何，竟松了口氣。

……

望山在城西，山不高，卻因山勢險峻、人跡稀少而少有人登臨。山腳多是枯樹雜草，偶爾能見破廟荒亭。鎮中老人言，舊時曾有修行人入山修道，后不知為何走火入魔，自此望山常有異象，便也無人再入。

踏入山林時，日光正淡。

山道彎彎，沈懷緩步而行，衣擺在風中微動，他左手執杖，右手邊伴著阿黃。

后者背著木篋，走得緩慢，偶爾伸手拽一把青草放到嘴里咀嚼。

沈懷也不催，只隨他腳步悠悠。

他向來不急。

行至暮色低垂，路旁古木更加連綿，樹影也斑駁如水墨鋪陳，只有山風穿過枝椏，發出些細碎聲響。

小道盡頭，地勢微轉，現出一方涼亭。

“三好亭。”

沈懷讀出亭名。倒有些雅趣。

拾了些枯枝干草，他席地坐在臺階上，把火升了起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一世他貫徹得還算勤快。念及此處，他不由哂笑。

掏出梨酥，沈懷就著山風默默享用，目光掃向一旁的阿黃，他視角里，只見一中年人正斜倚著柱子打盹，手還搭在膝上，嘴角沾了些不知道什么時候蹭上的草籽。

沈懷盯著那幾粒草籽發了一會兒呆，忽然咧嘴輕笑了一聲，笑完又覺得自己傻，揉了揉眼角。

忽然，他聽到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

沈懷沒回頭，只抬了抬手，指間靈氣便輕柔探了出去，如夜風撥葉般無聲無息地拂過去。

一個幼童站在了廊亭邊緣。

他皮膚潔白，頭發烏黑，在火光邊緣停了好一會，才膽怯地邁出小腳，踩進了火光范圍內。

沈懷盯著他看了許久，然后指了指小童身上灰撲撲的棉衣開口問道：“你熱嗎？”

小童沒答話，只是看著他，然后警惕地面朝他緩緩挪動，直到碰到阿黃的腿腳后，才帶著滿足依偎著阿黃蜷成一團。

火堆噼啪響著。

沈懷坐在火邊，被無視了。

略微沉吟，他從懷里拿出那方銅鏡，斜著將小童身影落進去。

“原來是只鼴鼠。”

沈懷收起鏡子，倒是沒想到能有體型這么大的鼠鼠。不過他也沒懷疑來者是什么精怪，因為如果是精怪妖屬在他眼里就是另一番模樣了。

不去管他。

沈懷微微閉上眼睛，此間各種聲音落于耳中。

空中玉盤皎皎，月華肉眼不可見地在他周身環繞，被吸納然后被吐出。

若是讓還真觀的道士們看見——盡管已經看了十五年——只怕依舊會搖頭苦笑，蕓蕓修行者常感頓挫的修行事，在沈懷身上并不是如此不便之物。

呼吸之間，唾手可得。

玉液生津，沈懷喉嚨聳動，將其吞入腹中。

“哈——”

他睜開眼睛，只覺神清氣爽，身邊小童和阿黃依舊酣睡，不過他們閉目休息的期間，客人卻是不請自來。

沈白抬眼看去，十米開外站著一道身影，后者淋著月光，面色如紙，五官點漆描紅，修身長立。

隨著沈懷目光的注視，他原本失焦的眼神逐漸靈動起來，他朝著石階上坐著的沈懷拱手笑道：

“不知貴客到來，有失遠迎，我家主人請您入山一敘。”

沒有立刻答話，前者歪頭盯著他望了一段時間，見他嘴角弧度一絲不變，沈懷也笑了起來：

“那便叨擾啦。”

——

PS: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