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椅兩旁香爐內的獸煙緩緩彌漫在君臣二人之間,李漁的手指不住的敲打著椅子上的龍頭。
他沉默了一會兒,干笑幾聲,似是不想面對王恭拋出的這個話題。
王恭看出了李漁的心思,解釋道:“此事過于蹊蹺復雜,臣一時說不清道不明。”
“但臣懷疑這件事有瑯琊王與郗家的影子,今瑯琊王已被陛下鎮殺,來龍去脈臣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理清。”
李漁揉了揉臉,他覺得自己好像被卷進了一張大網之中。
郗家?提防郗昌?荒唐,太荒唐了!
郗昌想對他動手,可以有無數次的機會在人不知鬼不覺中干掉自己,但是王恭素來是個行事嚴謹的,主動提出讓他小心郗昌,或許其中有某些誤會也不一定。
郗家的掌門人郗愔雖然還活著,但已退居一線,在會稽郡養老呢,朝廷上郗家早就喪失了話語權。
想到這兒,李漁心中生出一個猜測。
他沒有和王恭道明這個猜測,而是提到另外一個問題:“朕知道你不會亂說,郗家式微,腦子一熱做出賣主求榮的勾當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郗隆光那里,朕試過他了。”
王恭顯然有些錯愕,這位自私到骨子里的皇帝什么時候學會為底下人說話了?
他當即從懷中掏出一個十分精致的小箱子呈給李漁。
李漁看著箱子上的文字,臉都要擰巴在一塊了,那種感覺就好像一股利劍懸在他的頭頂,隨時可以墜落直擊他的天靈蓋。
他雙手顫顫巍巍,拿著布帛一字一句:“這個箱子是桓家給郗愔的,你從哪里得到的?”
王恭詫異于李漁的敏銳,那箱子里是郗超與桓溫往來的書信,他單單掃了兩眼竟能猜到箱子的來去,這是得有多么過人的心智才能在短時間內做出的判斷。
他急忙回道:“從江夏官道中截獲。”
這箱子里信件的內容,擺到臺面上滅郗家全族十次都不足惜,但李漁不想就這么便宜郗愔那老賊。
如果說現在東晉政壇誰能站出來和謝安掰一掰手腕,那便只有郗愔一人。
當時桓溫在朝中作威作福,擅行廢立之事,郗愔的兒子郗超就是最大的主謀。
后來桓溫病死,謝安當權,郗超一度憤憤不平,認為自己的父親比謝安更有資格統攬朝政。
假如說郗超所做的這一切沒有郗愔的影子,李漁是不信的。謝安又是個出了名喜歡和稀泥的,他主政有個特點,就是誰都不得罪。
他把世家之間和諧的人際關系看得比王法都重要,謝安表面上很和善,有名士風骨,但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此人沒有政治準則,或者說,江東的局面不允許他有過激舉動,這也是當時像郗家這些依附于桓溫的門閥沒有遭到清算的原因。
郗愔表面上年老去職,閑居會稽,但李漁聽說過,這老家伙大肆斂財,會稽周圍幾個郡的良田幾乎被他一人占盡。
他咬著牙,眼露殺機,對王恭囑咐道:
“朕一直疑惑,除去荊州,我江東三百多萬人口,為何謝家大費周章只能募得七八萬流民,原來如此!不僅郗超這個逆賊早有反意,桓溫死后,他們甚至還想拉攏逆黨把朕當成邀功請賞的紅布頭!”
王恭走上前,為李漁添了一壺茶,和氣勸道:“陛下,眼下錢糧都在那幾家手中,面子上還要過得去才行。”
李漁道:“里子上得修補修補了,過幾日朕會把這個箱子送給郗愔,郗昌這里你放心,或許有人早早布局想將他牽扯進來,但朕可以保證他是自己人,對了,有王國寶的行蹤了嗎?”
一提到王國寶,李漁便如鯁在喉,他是李漁目前的心頭大患之一,他活著,李漁只能陷入被動,永遠放不開手腳做事。
“臣正要稟報,探報消息,王國寶此時身處吳郡一個農莊內。”
王恭還想說什么,卻忍了下來,轉頭嘆了一口氣,李漁的眼角動了動,問:“孝伯,怎么?”
王恭道:“將箱子送給郗愔簡單,但陛下想以此交換些什么,恐怕有些困難。”
光線從式乾殿的香爐旁緩緩移開,李漁整個人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他面色陰沉,說了句:“朕自有定奪。”
......
襄陽城,朱序一身便裝,手里捏著一塊肉大口啃著。
望著城內外滾滾濃煙,朱序哈哈大笑,對手下的部將們高聲炫耀道:“娘的,四路大軍圍攻襄陽,苻堅老小子真給我朱次倫面子!”
面對四路大軍,朱序在城中喝酒吃肉,還能談笑風生,固然是有他的底氣。
一是天下沒有哪座城池比得上襄陽堅固,二是他自出任梁州刺史鎮守襄陽以來,早就料到秦軍南侵必然會率先攻打襄陽,他一上任便讓軍民們廣積糧草,如今雖有幾場小仗敗于秦軍,但無傷大雅,只要他堅守不出,秦軍就拿他沒轍。
秦軍長途跋涉前來攻城,糧草必然有限,比消耗,他有底氣耗死秦軍。
手下人也附和著哈哈大笑,道:“苻丕不知信了哪個狗頭軍師的餿主意,要耗我們的糧,也不打聽打聽,我們襄陽城的糧,全城人敞開肚子吃他個三五載都不成問題!這個毛都沒扎齊的小子敢跟我們耗?”
又是一陣哄笑。
其中有個部將打抱不平說道:“四路大軍,說得好聽,三路是草芥之流,只要鄭裔在南陽能抵擋住慕容垂那老兒,不讓他與苻丕在城下匯合,我們就有底氣堅守。”
話音剛落,一個士卒急忙跑進來喊道:“報!鄭裔已被生擒,慕容垂與帶著兵馬正在往襄陽趕來!”
聞言,帳中所有人臉色一沉,朱序摔碎酒碗,大罵:“干他娘的!傳我軍令,速速召集精銳人馬,今夜本刺史要給城外的老氐們放放血!”
上明城樓上,入了秋之后,黃昏的風已略帶些許涼意,吹亂桓沖泛白的頭發。
他身邊的劉鄰之走來為他披上一件袍子,關切道:“主公,樓高,風大。”
桓沖遙望遠方,目光沒有焦點,語氣中略帶疲憊說道:“慕容垂已經攻占南陽,要和苻丕匯合了。”
劉鄰之嘆了一口氣,桓沖自顧自說道:“我若此時知會謝玄,與他共同出兵,朱序在城中策應,或許能與秦軍一分高下。”
“但是我不能,因為陛下昨日派人送來密詔。”
劉鄰之問:“什么密詔?”
“襄陽不能救,也不準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