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急性心肌梗死的黃金時間是四分鐘，搶救突發性腦溢血的黃金時間是四小時。

我從門縫里看進去，他像一只待宰牲畜，蜷曲抽搐著躺在地上。

他一定是看到了我，拼命沖著門縫抬起胳膊，手指抖得厲害，嘴里發出「嗬嗬」的聲響。

他在等我救他呢，我一邊想，一邊輕輕將門關上。

保險起見，就按照最大值來計算吧。

四個小時。

我該干點什么，才能消磨掉這寶貴的，四個小時的黃金時間呢。

1

早上買菜回來，劉宇突然跟我說他姐姐和姐夫把老家房子賣了，要帶著孩子來家里住幾天。

「先是你爸媽，又是你姐姐姐夫，家里就這么大地方，這么多人來了往哪兒住。」

提起這事我就來氣，原本只是公公到城里看病，婆婆陪著一起來了，住在家里方便些。

劉宇工作忙，我替他在病床前照顧，端茶遞水，無微不至。

誰知病治好了，人卻沒有走的意思。

「爸媽在家里，刷鍋刷碗，打掃衛生，幫你做了多少家務，你得了清閑還不樂意。」

他一副不能理解的樣子。

「跟你姐姐說家里住不下了，讓他們住賓館吧，也花不了幾個錢。」我說。

劉宇聽了這話，立馬瞪起眼睛：「他們好容易大老遠來一次，你讓人家住賓館？」

「不過年不過節，好端端跑來干什么？」我也來了情緒。

「孩子要高考了，他們意思是讓孩子在這邊考試。」劉宇說。

「高考移民違規的，讓人舉報了吃不了兜著走。」

「你少操別人的閑心。」劉宇一副不屑爭辯的樣子，他每次露出這樣的神氣，我就知道沒有必要談下去了。

他拿定主意，我再怎么反對也沒有用。

從來都是這樣，他像個土皇帝一樣坐在家里頤指氣使，發號施令。

我每天買菜做飯，洗洗涮涮，從早到晚沒有閑下來的時候，而他呢，一回家就等著吃飯，除了吃飯就是玩手機。

喊他做點家務，他還振振有詞。

「在公司給人當牛做馬，累死累活，回了家還不能消停消停。」

可是誰不上班？誰不累呢？

我看著他理直氣壯，滿不在乎的樣子，就感到說不盡的厭倦。

不到中午，我還在廚房收拾前一天沒洗的碗盤，敲門聲就響起來，我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出去開門，姐姐一家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就站在門外。

「這么早就來了，劉宇才跟我說呢，家里什么都沒收拾。」我堆起笑一邊說一邊往里讓。

「我們昨天一大早就出發了，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你不知道有多累。」姐姐說。

劉宇和他媽媽聽見聲音，從屋子里迎出來，一家人歡歡喜喜的寒暄。

「左左。」婆婆看見外孫，歡喜得眉開眼笑，拉著外孫的手左看右看，不住嘴地夸孩子懂事，劉宇問起姐姐姐夫近況，又說這幾天一定要帶他們好好逛逛。

我站在旁邊看著他們一家人團聚，也插不上話，就把門口的大大小小的行李一個個搬進來。

「誒呦，怎么讓弟妹搬東西。」姐姐看見連忙喊起來。

「沒事，讓她收拾吧，你們坐了那么久的火車，別再忙了。」劉宇招呼姐姐姐夫坐下，婆婆叫我拿點小零食給左左吃。

「家里沒什么零食，吃點水果吧，再說也快中午了，吃了零食沒肚子吃飯。」我說。

「你自己吃就有，一問你要就沒有了。」婆婆小聲嘟囔，拉起左左的手就要往外走，「左左走，姥姥帶你去買好吃的。」

「誒，媽，算了，別這么慣著他。」姐姐拉住婆婆。

「小孩想吃零食怎么了？平時學習那么辛苦，怎么就這個不許那個不許的。」婆婆聳眉瞪眼，對著她女兒生氣，但話顯然是說給我聽的。

我懶得爭吵，轉身進了廚房，從冰箱里拿出些速凍餃子，等著解凍，一邊搭鍋準備燒水。

過了一會兒，劉宇走進來。

「午飯做豐盛一點。」劉宇在廚房里轉了一圈，走到我身邊囑咐我。

「已經十一點多了，來不及做什么，先煮點餃子，晚上再好好做一頓。」我說。

「那怎么行。」他不滿起來，嗓門高了，姐姐聽見聲音也跑進廚房，問出了什么事。

「中午吃點餃子行嗎？晚上再好好做一桌子給你們接風。」我說。

「隨便什么能吃就行了，本來就不該麻煩弟妹。」姐姐很是客氣，一疊聲說不用費心。

「添幾個菜而已，不麻煩的，你們大老遠來。」劉宇說。

我心里厭煩，冷冷淡淡打斷他：「你是不麻煩。」

「吃火藥了，這么大脾氣。」劉宇碰了釘子，感覺在姐姐面前失了面子，便有些訕訕，瞧了我兩眼，見我沒有理他的意思，嘟嘟囔囔出去了。

午飯吃完，他們聊了一會天，各自午睡，姐姐叫左左趁中午補補路上落下的功課，左左見媽媽睡了作業便丟開一邊，纏著我要玩手機。

我被纏得煩了，拿了手機給他玩，自己去廚房洗碗，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完，能在他們起來之前小睡片刻。

兩個主臥都被分占，我只能在沙發上假寐，還好左左游戲打得認真，不來吵我。

我躺下來放松疲憊的身體，睡意很快襲來。

「誰又給你玩手機了！」一個含著怒氣的尖銳的聲音猛地在耳邊響起。

我被一下子驚醒，頭腦還沒反應過來，心在腔子里「突突」直跳。

左左看看媽媽，又看看我，心虛地盯著自己的鞋尖不敢抬頭。

「你知不知道你要高考了！」姐姐聲色俱厲。

「姐你別生氣，手機是我給他的，就玩一會兒，沒什么的。」我上前好聲好氣勸說。

「小孩子就不能慣這壞毛病，今天給他玩十分鐘，明天他就要玩一小時。」姐姐鐵青著臉。

「算了，你弟妹不能生養，她哪知道呢。」婆婆走出來，明面上是勸姐姐，卻意味深長往我臉上瞟了瞟。

我心里一沉，客氣的假笑僵在臉上。

因為身體的原因，我不能生孩子，這么多年來什么法子都試過，但總沒有效果。

劉宇嘴上雖說著沒關系，但我知道他是很想要一個孩子的，公公婆婆的不滿更不必說。

就因為沒有孩子，連我自己都覺得虧欠了劉宇，他和他的家人對我再怎樣指手畫腳，挑三揀四，我也只能默默忍受。

我以為我的委曲求全可以換來劉宇的理解，但生活卻在難以預料的地方顯示出了它的荒誕詼諧。

2

劉宇的姐姐給兒子轉學到市里的高中，卻只字沒有提從我家里搬走的事。

「咱們家房子小，天天這么多人擠在一起，又吵又鬧，左左也沒法學習。」這天晚上在飯桌上，劉宇忽然說起來。

我以為他是在婉轉地提醒姐姐姐夫搬走，心里驚訝的同時也著實暗暗松了一口氣。

誰知他話鋒一轉，對我說：「老婆，你在東山小區不是還有一套房子，那邊環境好，離地鐵也近，讓姐姐他們過去住吧。」

那套房子是結婚前爸媽買給我的，還沒結婚的時候劉宇就試圖說服我，在房產證上加上他的名字，還要簽協議把婚前財產變成夫妻共有財產。

我不同意，他就生氣，說我算計，說我不是真心愛他，為這件事差點連婚都沒結成。

沒想到這么多年了，他還惦記著。

「房子租出去了。」我吃著我的飯，沒抬頭。

「這個月底租約不是就到期了嘛，剛剛好，收拾收拾東西，就能搬進去了。」劉宇像是沒聽到我的話，一徑對他姐姐說。

他又是自己拿定主意，不許我反對嗎。

這可是我的房子。

我感覺委屈和憤怒在心里煎熬著我，不許我再忍受。

「那也行，一個月房租三千五，押一付三，水電自結。」我霍然抬頭，逼視劉宇，像是這些年的忍耐都在這一瞬間找到發泄的出口。

劉宇被我盯的一愣，碰了這樣一個硬釘子，我已經做好準備跟他大吵一架，他卻反而像是被掐滅了平常理直不直氣都壯的氣焰。

「你眼里就只有錢。」劉宇一副不與我計較的樣子。

我冷笑一聲，摔門出去。

傍晚的城市比白天多了幾分閑適，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去，路燈已經亮成一條光河。

我一仰頭就望見電子屏幕上的巨幅海報。

女明星穿著精致的禮服，自信地展示自己的美麗——那種令人無法忽視的美麗。

光影，色彩，生命的活力，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的詞語，自從結了婚，我就溺在一潭死水里生活。

雞零狗碎的家務，相看兩厭的丈夫，他要我孝敬公婆，可自己連一棵菜都不會幫父母擇。

結婚前還偶爾健身，結婚以后，腰越來越粗，臉越來越圓，整個人發面似的胖起來。

從前生活還算得上自律，自從在單位做了小領導，應酬越來越多，被人恭維幾句，就飄飄然得厲害，煙癮酒癮越來越大。

去年體檢，血壓血糖血脂都高，胳膊抽血都抽不出，醫生懷疑他冠狀動脈很有可能存在不穩定粥樣斑塊，建議他做個詳細檢查，他絲毫不放在心上，回到家里來依舊大魚大肉。

他是拿定主意就再聽不進別人的話的人，我知道，所以我什么都不勸。

3

我在朋友家里借宿，等著劉宇找我——找我吵架，或者找我回家。

我的等待一天天落空，一切都好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平靜無波，直到我收到那條短信。

兜里的手機震了一下，我以為是劉宇，我們確實需要好好談一談。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一條銀行發來的消息，看著消息我瞬間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