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走出大山,王無患才知道什么叫有心無力。
就像先前那幾個采藥人叔伯說的,他之所以離開家門冒險到山中采藥,就是因為身患絕癥,無藥可醫,異想天開之下,就想到山間搏上一把。
不想剛來幾日他便熬不住了,就此昏死過去。之后柳宮裁喂他靈藥,只是暫時穩住了他的性命,以王無患自個兒的經驗來看,對于他的病情似乎并無太多幫助。
所以,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時不時坐在路邊的青石上歇息喘氣,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大小伙子,竟顯出下世的光景來。
平安藥鋪!
遠遠的看到那塊原木材質,略顯開裂的低矮匾額,王無患狠狠咽了口唾沫,干涸的喉嚨一陣刺痛,心中卻無比欣慰——到家了!
路口正有一群孩童,見到他回來,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叫喊些什么。
眼瞅著一個富態的中年婦人抹著眼淚從家中迎出來,王無患卻眼前一黑,十分不爭氣的又昏死了過去。
模模糊糊之中,屋子里似乎亮起昏黃的油燈,有一只纖細的臂彎托著自己的腦袋喂水,而后竟開始脫自己的衣服,甚至連褲子都沒放過!
再然后他就感覺自己的雙腳泡在溫暖的海洋里……
迷迷糊糊的睡到日上三竿,王無患才徹底緩過來,醒來的第一時間,他就連忙坐了起來,在胸口摸了摸才發現自己的衣服被換洗過,那張絹書早已不翼而飛!
這下驚得他額頭上的冷汗都滲出來了,剛要起身尋找,卻發現那張絹書正平平整整的折疊在一起,擺放在床頭柜上,邊上還倚著自己藏在背簍里帶回的長劍。
那是柳長青的劍。
肯定是月依那丫頭干的。
王無患這才松了口氣,嘴角不由得浮現出一絲傻笑,終于意識到自己真正的回到家中了。
江湖、神仙、柳宮裁……
聽著窗外街市上的喧鬧,幾日之內的奇異經歷,猶自恍如夢中。
發了會兒呆,王無患好奇的展開書柜上的絹書,仔細研究起來。八劍式并不復雜,就是八個基本的劍術動作,或者說發力技巧。
即便王無患這樣的,舉著長劍擺弄一會兒,也學得有模有樣。只是他體力太差,幾個簡單的架勢就累得氣喘吁吁,卻始終搞不明白其中有什么玄機。
反倒畫中小人顯得十分靈動。
他索性把劍放下,趴在那里,仔細研究那些充滿神韻的線條。
越看越覺得心曠神怡。
“患兒,你醒了!”
正在這時,一位紅光滿面的婦人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他又驚又喜,抹著眼淚道:
“孩兒,你可心疼死娘親了!”
“娘再也不許你出去奔波了。這段日子你給我好好待在家里養身體,等過完年,就讓月依那丫頭跟你完婚。”
“最近這世道越來越不太平,你們小兩口都給我安安生生的,來年生個大胖小子,娘這輩子就守著你們了!”
眼前身體富態,顯得健康無比的中年女人正是王張氏。
母親出身貧苦,卻十分有遠見,當初就是她主張給王無患養一個童養媳的。那個時候正是他病發之際,聽聞自己兒子活不過二十歲,父親王長福茫然無措,整日以淚洗面,家中的一切都是由王張氏操持。
只是現在聽她催促自己結婚,王無患總有種被當種豬飼養的感覺,似乎傳宗接代,趕緊給老王家留下一點香火他就可以完成使命了。
雖然考慮到自己的身體狀況,這并沒有錯……
可想到陳月依,他心里多少還是有點愧疚,無奈道:“娘,月依她才十四……完婚太早了吧?”
“你這傻孩子,早什么早?!?
王張氏一邊給他準備早飯,一邊數落道:
“女子十五歲及笄,過完年她不就到時候了?”
“我告訴你,你可不能給我犯書呆子氣,咱家養活她這么多年,就是為了這一天?!?
“你身體再差也是她的夫君,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想起二狗子說過的話,雖然可氣,但確實有幾分道理。自己若真是二十歲就死了,月依剛跟自己圓房一年就要守寡,何其可憐?
況且她才十五六歲……
王無患一陣頭大,想到將來要跟那個明眸皓齒的小丫頭生離死別,心里更是跟刀割似的,禁不住開始惱恨自己的命運。
可他私下里已經給自己做過好幾次診斷,得出來的結論都是先天稟賦不足,由于發育不完全,五臟六腑有早衰的征兆,能活這么大已然是個奇跡了。
想要延續壽命怕是比登天還難!
念及于此,他心亂如麻,只能鴕鳥藏頭似的埋著頭吃飯。
“患兒,今天是浴蘭節,你吃完飯幫娘寫副對子,我去弄些新鮮的艾草和菖蒲回來?!?
王張氏收拾著碗筷,見他氣色好了許多,便吩咐道:
“月依那丫頭下去收藥材了,若是下半晌還不回來,你就給我去叫她?!?
“這小蹄子整天就知道玩,不盯緊些,不知道又縮到哪旮旯里跟那些小媳婦兒斗草去了,天不落黑就不知道回來。”
“中午飯我給你準備好了,你忙完就擱家歇著吧?!?
王無患默默的點著頭,才想起今天是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浴蘭節。按照習俗,結廬蓄藥,斗百草,纏五絲。
當地的風俗跟前世倒是有幾分相似。
王無患見娘親離了家門,忙跑到前面藥鋪里,拉過筆墨紙硯,略顯生疏的懸了懸筆,寫道:
釵符艾虎;蒲劍蒿人。
正午的陽光透過屋頂,在陰暗逼仄的小藥鋪里灑下刺眼的光斑。
看著眼前的字跡,王無患心里卻一陣沮喪,不由得癱軟在柜臺上,下巴頦抵著坑坑洼洼卻起了油光的板面,喘著粗氣,盯著光柱里的飛塵被自己的氣息吹得到處亂卷,腦海中卻莫名浮現出柳長青畫下的那些小人兒。
蜉蝣似的微塵在陽光下化作一道道軌跡不定的光點,到處亂飄,落在他眼中卻變成了絹書上風格迥異的筆鋒。
他下意識的便提起筆,跟著描摹起來。
畫著畫著,他愈發起了興致,索性直接拿出那張絹書比對。可越寫越覺得別扭,自己的胳膊好像大豬蹄,渾身的力道都不聽使喚,總也寫不出小人兒身上流動的神韻。
咦?
王無患一下子起了爭勝之心,嘴唇微抿,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神情一下子變得十分專注。
等他覺得雙眼干澀,整個人都要散架的時候,一抬頭,卻發現已經紅日西沉了……
——感謝Rongrongrong大哥的500點幣支持!
看到熟面孔好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