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星月升起。
山間寒氣很重,視線剛變得模糊,涼意便涌了上來。
柳宮裁白天剛淋了雨,現在再受風寒,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卻猶自強撐著,上身挺得筆直,夾著胳膊坐在青石上,牙齒開始打顫。
王無患同樣又累又餓,關鍵身體上的衰弱幾乎令其站立不起,可兩人若是不想些辦法,就這么呆呆的坐上一夜,非把自己給凍死不可。
當即,他倚著石壁建議道:
“柳姑娘,咱們生點火吧。”
“我看那座灶臺處堆放著不少干柴,應該還有火石和火鐮,麻煩你點上一堆火。”
“晚上山間寒冷,而且剛又下了雨,若是不烤火取暖,咱倆可能堅持不到天亮。”
“好……好。”
柳宮裁說話都哆嗦了,聽到他的吩咐,下意識的站起。
在灶臺前一通翻找,然后便拿著兩樣東西折返回來,托在手中呆愣愣的盯著他,一臉無助。
“對,就是這個。”
王無患嘴角泛起一絲欣慰,連忙指揮道:“再抱過來一些干柴。咱們在門口點上一堆火,既能取暖,又能防止野獸靠近,如此才能平平安安的度過今晚。”
“嗯,你考慮的真周全。”
見他開始拿主意,柳宮裁美眸中終于泛起了光,連忙忽閃著大眼睛道:“怎么點?”
“什么怎么點?”
“怎么點火呀。”
柳宮裁一臉無辜。
“……”
王無患不由得呆滯住了,撓了撓頭道:“你不會使用火鐮嗎?”
“我從小到大都不用自己做飯,有丫鬟伺候著……”
柳宮裁低著頭,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真不愧是大小姐……
王無患輕咳一聲,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得耐心的教她,“你先抱一些柔軟的干草來,堆放在地上,保持蓬松,用火石和火鐮相互擊打,或者滑動,冒出火星來就能點燃了。”
“哦哦!”
柳宮裁好似發現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兒,十分好奇的擺弄著,當火星子冒出來的時候,這位從小接受琴棋書畫熏陶的大家閨秀眼珠子都瞪圓了,俏臉上滿是興奮。
待火苗升起來,她早成了花臉貓,卻猶不自知的顯擺道:“呀,著了!王無患,你看!”
王無患翻了個白眼兒,可真是服了她了。
心說:大姐,你點個火,別人都能把飯燒熟了……
可肚子里一陣咕嚕咕嚕的響動,餓得五臟廟都開始抗議了,他只好繼續哄著她,贊嘆道:
“柳姑娘,你真是心靈手巧!”
“對了,田疇上種的有山藥,麻煩你拔過來幾顆。現在正值暮春,山藥尤宜于食用,不僅可以填飽肚子,還可以防止春季肝氣旺盛而傷于脾,更有補腎益精之功。今晚,咱們就吃它吧。”
“不得不說,令祖在此地生活,考慮得甚是周全。”
“好的。”
受了夸獎,柳宮裁心里美滋滋的,仿佛一個嘗到了甜頭的孩童,興沖沖的跑過去拔山藥,傻乎乎的樣子,惹得人直想笑。
“對,只需把外面的泥土稍微清理一下,就可以直接埋進火堆里烤。”
“那,不會把它烤焦嗎?”
“不會的。火力是往上走的,咱們是用碳火的熱力把它燜熟。”
“王無患,你懂得好多!”
柳宮裁蹲在火堆前,大眼睛炯炯有神,興致勃勃的翻動著山藥,蔥段似的玉手上滿是污泥,卻根本不在乎,時不時在臉蛋兒上蹭一下,像極了鄰居家玩瘋了的毛丫頭,都快變成泥鱉了……
王無患瞅得忍俊不禁。
這位大小姐從小到大不知道嬌生慣養成了什么樣子,連兒時孩童們的樂趣都沒嘗試過嗎?
烤山藥其實和烤地瓜差不多,沒多久的工夫,就燜熟了。
揭掉燒焦的外皮,立刻就有一股子清甜撲面而來,軟糯的內瓤白得跟玉似的,不知道柳長青從哪里弄來的品種。
若是“無極劍”鄧淵還活著,為了騙他,王無患非得給它起一個“白玉山藥”的名號不可。
柳宮裁抱著一根山藥,吃相跟個小倉鼠似的,燙得直抽涼氣。注意到他盯著自己看,俏臉上立刻緋紅一片,挺巧的鼻頭皺了皺,嬌羞的側過身子,低著頭繼續啃。
清晨,山間起了薄霧。
王無患雙手沾滿黑灰,盯著已經變成花臉貓的柳大小姐,滿意的點了點頭,“出山之后,記得曉行夜宿,專走大道,莫入狼林。路上不要亂發善心,更不要相信任何人,只當自己是個小乞丐,早日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中!”
柳宮裁任憑他在自己白皙粉嫩的臉頰上擺弄,垂著腦袋,假裝整理自己從死人身上拔下來的衣服,唔了一聲。
“等下咱們一起出了大山,你優先回家。他們畢竟是你的爹娘,現在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情形錯綜復雜,你貿然回到京師,無異于羊入虎口。”
王無患盯著面前哪怕滿臉污泥,身上還穿著粗布衣衫,卻依舊難掩俏麗的柳宮裁,心里滿是忐忑,“等你進了城,最好找一家商行雇傭一輛馬車,盡量早日回家。外面的世界實在太危險了,不適合你。”
“哦。”
柳宮裁撅了一下小嘴兒,情緒有些低落,“那你呢?”
“我自然也回家了。”
“那咱們還能相見嗎?”
一陣山風吹過,仍舊帶著幾分清冷,山道上莫名的顯出些許凄涼。
兩人都沉默下來。
“我走了。”
柳宮裁垂下頭,顯得愈發失落。
“跟著我。”
王無患背起裝滿了奇花異草的一背簍,然后摸了摸懷中的絹書,領著她向不遠處的小鎮走去。
只是,剛到了鎮上,就見到一陣騷亂。
一些人奔走呼號:
“北方的韃子又打來了,邊境又起了烽火!”
“鎮北王已經領兵前往北境了!”
“這天下又亂了,又亂了!”
柳宮裁聞聽,眸中立刻閃過一絲異彩,回身盯著他,神色中滿是期待。
不成想,王無患的反應卻很平淡,默默的沖她擺了擺手。
滿心的失望涌來,柳宮裁勾著頭,緩緩離去。
身影不多時便消失在人流中,還真像一個沒人要的小乞丐……
王無患眼中閃過一絲悵惘,轉身往家里走去。
平安鎮位于大燕國南部邊陲,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小鎮。鎮子上大多數人都是以藥材為生。村頭少不了小橋流水,街巷里也有總角孩童。
由于距離州府較遠,鎮子里的生活還算平安。除了幾個捕快偶爾巡街抓賊,日子過得都很平淡。
只是從前些年開始,大燕國內部偶有戰亂,兼之北方邊民襲擾,南下流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王無患的童養媳——陳月依,就是那個時候從一對逃難的夫妻手中買下來,收養到家中的。
算算時間,距此已有十余年。
父親王長福同樣是個采藥人,一輩子勤奮刻苦,和母親置辦下一處小藥鋪便撒手人寰,如今家中只有母親王張氏和未來的兒媳婦兩人。
而此時,娘倆不知道早擔憂成什么樣子。
王無患一想到這個就又加快了幾分腳步,希望早日到家中報平安。
畢竟,此次進山采藥出了如此大的禍事,二狗子因此死了,自己還外出未歸,鎮子上怕是已經流言滿天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