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應該和可以之間，總是存在著一定的差距，或者說，拿酷戮理應接過團隊指揮權，和他愿意接過團隊指揮權，以及他擁有指揮團隊的能力，這三種之間存在著深刻的鴻溝。

如今的拿酷戮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這個誰也說不清楚，就連拿酷戮本人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是什么的人。名為的拿酷戮的念能力者，一個獵人新秀，他絕對不是在遭遇摯友（秀托）暴死，師父重傷（莫老五）昏迷，結識的同伴接連犧牲（馬修、梟、紅葉），在這種隨時會死掉的高壓情況下還能面不改色的接過重擔，并做出拋棄自己一個瀕死同伴決定的冷酷理性的領導者。紅葉可能是這樣的人，李斯特可能是這樣的人，莫老五、馬修也有可能，但拿酷戮沒有這樣的特質。

所以他做不出選擇，即便現實已經把選擇扔到了他臉上，他也做不出來，即便實際上選擇題已經變成了判斷題，只需要他去畫上一個對勾，而不需要在兩個選項之間二選一，拿酷戮仍然狠不下心。

五年后的拿酷戮尚且會在千鈞一發之際遵從本心，解除波多克林，讓擊敗孟徒徒尤匹的機會從手指間流逝。那五年前的拿酷戮，就更不可能去擁抱理性，而非他善意的本心了。

如果爭執繼續持續下去，結果無非是團隊崩毀，斯洛娜、多佛和奧克拋下拿酷戮，自行上路，但這又會進一步削弱本就十分微弱的團隊力量，在紅霧中，沒有莫老五和拿酷戮，他們三人能走出多遠呢？

結束爭執的是誰也沒有預料到的人，躺在手術臺上的李斯特蘇醒了，在默默地聽取了兩人的爭執，了解現狀之后，他說道。

“你們走吧。”

“李斯特？”

“拿酷戮，帶上莫老五和吉蓮，你們六人走吧，不用管我了。”

“可是……”

“謝謝，如果不是你想出了發射臺這個策略，我恐怕早就死于非命了吧。但是你們現在留在這里，什么作用也發揮不了，只會徒增傷亡，所以走吧，不用擔心我，如果好運的話，我也未必會死。”

一個躺在病床上，連胸膛都沒有被縫合的瀕死者，能有什么求生策略？拿酷戮只把李斯特的話當成敷衍，當成哄走自己的瞎話，但是不知為何，李斯特說出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具有莫大的說服力，都能在拿酷戮的心頭添加上一塊砝碼，最終使得拿酷戮心中的天平翻轉，倒向逃離的一邊。

為了昏迷的師父莫老五？為了團隊？不對，拿酷戮認為，這種猶豫只是他內心怯弱的體現，因為他還想活，所以才會給自己找上一堆離開的理由，而這更加劇了他的羞愧。

“對不起，李斯特”，拿酷戮無比羞愧地低頭，“我是一個膽小鬼。”

“你不是，別太貶低自己了。”

“謝了，李斯特”，臨走前，多佛說道。

“雖然馬修某種程度上也是因為你才死的，但如果不是你，我們逃離的概率就會更低了。”

“謝謝你的犧牲。”

“就事論事而已，再會。”

拿酷戮走了，他背著莫老五，帶著吉蓮，六人離開了急救室，離開了醫院，深入紅霧之中，朝著發射臺的方向前進。留下李斯特一個人躺在手術臺上，他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身體，感受著空氣從胸膛灌入，然后從顱腔涌出，每一次風吹動他裸露的神經，都讓他仿佛被絞肉機攪動。

李斯特忽然有些想笑：“如果把我現在的慘狀拍張照片發到網上，光是賽博乞討都能衣食無憂了吧。”

梟死了，馬修死了，紅葉也生死未卜，這些都是因為要救治李斯特，都是因為要在醫院停留，才會發生的死亡。李斯特將他們記在心里，為了他才死去的人，他絕不會忘記，只要他還活著，李斯特就會承擔起這份責任。

他發動了念能力，即便身體已經殘廢，但不可見之手仍然能夠操控，李斯特這次伸出的不可見之手只有一條，因為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一條足以。

不可見之手抓住的，是斯洛娜小心細致地從李斯特心臟上切除的寄生蟲，斯洛娜和莫老五都不知道這條寄生蟲的來歷，因為他們不了解事情發展的經過。但李斯特知道，這條寄生蟲實質上來自尤蘭達本體，是從它原初身體上剝離的一小部分，在爆炸中鉆入了李斯特的身體。

一般來說，這個寄生蟲無法起到任何正向意義，只能作為異物吞噬李斯特的肉體，影響他的健康。更不用說作為尤蘭達這一奇特怪物和血肉母體的組成部分，寄生蟲天然地帶有強烈的認知污染效應，之前不過是因為它致力于汲取李斯特的生命力，而李斯特又免疫認知污染，所以才沒有導致什么后果。

然而，如今李斯特卻需要這只寄生蟲，準確地說，是需要它增殖分裂的血肉特性和強烈的認知污染效應，他要用這種寄生蟲來作為一劑猛藥，中和李斯特接下來要引發的變化，在兩種狂暴之間走鋼絲，從而奪得絕境之中的一線勝機。

“我大抵是個爛人”，李斯特招出真理原本，將其中儲存著的充裕的氣灌輸到如今有些萎靡的寄生蟲身上，氣就是生命力，而得到了這種生命力的寄生蟲，轉瞬間就迅猛成長，由一只小小的萎靡蛞蝓，變成了猙獰的軟體怪物。

“但是優點也是有的，我總是不愿意就這么去死，活得再不痛快，也總要難看地掙扎一下。”

“或許在我看來，求生欲，才是最能彰顯生物本性的東西。”

李斯特聽見了大門處傳來了聲響，他的余光瞥到了某個皮膚光滑的怪物，明明長著類似鰓的東西，卻還有一雙翅膀。如果拿酷戮還在這里，他一眼就能認出這只怪物，正是吞掉了秀托的鯊鷹，毫無疑問，鯊鷹打算在這個時候擔當起黃雀的角色，在食人花之前將李斯特吞進肚子。

李斯特沒有去管鯊鷹，他看都沒有看它一眼，而是做了一個驚悚的舉動，他把不可見之手捏著的猙獰怪物，徑直塞進了自己的顱骨之中。大嘴蛞蝓猛張血口，一口咬在李斯特的腦干上，他瞬間感到天旋地轉，惡心感一涌而上，不過這還不是終結，隨后他大喊道。

“關閉上層敘事！”

金色特質上層敘事，能夠幫李斯特抵御認知污染，它雖然是被動特質，平時處于某人開啟狀態，但仍然能夠被李斯特的主觀意志所壓制。在上層敘事暗淡無光之時，之前從未體驗過的，無窮無盡的瘋狂與混亂朝李斯特的腦海涌來，他借著以冷血特質保存下的僅剩的一縷理智，完成了最后的工序。

他喊道。

“我決定參與七大罪考驗之憤怒試煉！”

鯊鷹的大嘴關閉了，它將李斯特攔腰咬斷，把上半身囫圇吞進腹中，進食帶來的飽腹感讓它非常滿足。

在鯊鷹吞食李斯特的三秒內，沒有什么事情發生。

紅霧中，寂寥的無聲死板地持續著。

然后鯊鷹的脊背被捅穿了，一只漆黑的手掌，不對，是數百條漆黑的手掌從鯊鷹體內伸出，沒有任何抵抗，龐大的鯊鷹便被從身體內側完全撕爛，而從中鉆出了某個怪物。仿佛異形成熟后破肚而出，從鯊鷹體內鉆出的這只怪物遠比鯊鷹更加混沌、更加詭異，也更加強大。

一個怪物！在其出現之時，全伊拉帕市死去的百萬亡魂都在尖嘯，他們被一個漩渦吸入體內，而那個漩渦就是這只怪物。吞噬了數以百萬計的亡魂，怪物的孕育終于完全結束，這只有著九千只長手，長著九千只猩紅瞳孔，渾身裂開難以計數的恐怖大嘴的怪物，屹立于鯊鷹的尸體之上。

在紅霧中誕生了一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