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現狀透露著不少詭異，但如果真的讓莫老五就這么拋棄可能中和紅霧的果實不管，他思考之后仍然覺得不妥，所以他干脆把一個人偶還原成了煙霧，做出了一個紫煙網兜，想要摘取三顆果實。

“拿酷戮，警惕周圍，我去摘取果實——”

莫老五話還沒有說完，身體忽然一僵，他緩緩轉頭，看向自己的左肋，那里如今被一根巨大螃蟹形狀的肢螯刺穿。血液迅速浸染了大片區域，同時噴出的還有防護服內的氧氣，莫老五的氧氣瓶氣壓迅速降低。

“啊！”莫老五咬著牙揮出了煙斗，然后一只手捂住防護服缺口，無力地半跪在地上。

“師父！”

拿酷戮大驚失色，一個箭步沖上來，一拳打在盧斯由雙手變化而成的肉螯上，憤怒地質問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做這種事情？這么干對你有什么好處！？”

盧斯在閃過了莫老五的煙斗后，又被拿酷戮打中，他撞到墻壁上，臉色一陣紅白翻涌，聽到拿酷戮的質問，他咬著大拇指指甲，像蒼蠅一樣嗡嗡地低聲回答道。

“這也不是我想干的，我沒辦法，我不干就要死了你說我能怎么辦，說到底還是你們倒霉，運氣太差了所以才會被我碰上。”

“你在說什么東西！”

拿酷戮無心去管自言自語的盧斯，他來到莫老五身邊，“師父，你的傷勢怎么樣，還能支撐嗎？”

“我的肺可能受了傷”，莫老五臉色非常難看，“紅霧，有少量的紅霧滲進來了。”

“你先別管那么多，快走，這里不宜久留，他把我們誘導到這里肯定不懷好心，快走！”

“走不了”，盧斯凄慘地笑著，“你們已經成為它的食物了，畢竟它就是為了讓我成為它的倀鬼，才讓我活到現在的。”

“倀鬼？”

這時拿酷戮看到了盧斯的背后，原本是脊椎的地方迅速膨脹突出，在他的慘叫中，長成了類似藤蔓的形狀。藤蔓，藤蔓？拿酷戮意識到什么，他看向墻邊的植物，發現那株植物也在迅速膨脹，像是從沉睡中蘇醒一般，短短幾秒間就實現了從植物到動物的轉化，并從花瓣中展開了它的血盆大口。

“快走！！！”莫老五忍著劇痛，從牙縫中說道。

三個人偶沖過來，一個人偶抓住拿酷戮，另兩個人偶扛著莫老五，開始朝著出口奔逃。但身后藤蔓已然直立而起，即便他們沒有回頭，也仍然能夠聽到身后龐大轟鳴，且正在迅速靠近的沉重腳步聲。

“發生了什么！？”

在奔逃過程中，拿酷戮他們一頭撞上了正在上樓的梟和馬修。無需拿酷戮回答，從樓梯口沖出的巨大花瓣就向兩人昭示了事態的發展，梟和馬修都看到了從花瓣中裂開了一張張猙獰巨口，而在這些巨口中，甚至隱約浮現出了大量痛苦扭曲的人面，粗略估計也有上百張之多。

“難道說，這座醫院里的所有人，都被這株植物吃了嗎？”馬修呆滯地說。

他馬上反應過來，有一件事實甚至比他們當下的安危更加重要，他不由得大喊出聲。

“不能去樓下！否則會把怪物引到急救室，到時候多佛他們就全完了！”

此言一出，他看到了拿酷戮轉頭后朝他露出的表情，那是一種咬牙含淚的急切悲痛，同時他也看到了一旁人偶肩膀上臉色愈發難看、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的莫老五。他忽然意識到，是的，急救室里有他的同伴，如果怪物通過他們注意到急救室，那么他的同伴會死，但如果拿酷戮不現在把莫老五帶回急救室進行緊急治療，那么莫老五也會死。

馬修知道，他無法要求拿酷戮在自己的師父和馬修的同伴、李斯特、紅葉之間做選擇，這不是一道簡單計算數量的選擇題。

于是，他在腦中大量思緒一閃而過之后，強忍恐懼對拿酷戮說道。

“你去吧，我和梟來把怪物引開，盡可能轉移它的注意力。”

“謝謝。”

拿酷戮只能說出這兩個字，然后他們便與馬修擦肩而過，朝著樓下奔去。

“轟！”

一只藤蔓，僅僅是一只藤蔓從縫隙中探出，便砸爛了通往五層的臺階，煙塵揚起，和紅霧混雜一團，就像沙漠中的黃昏。因為藤蔓的攪動，空氣變得更加渾濁，這也進一步降低了馬修的視野范圍，他只能憑借著模糊的直覺判斷敵人的位置。

馬修轉頭對身邊的梟說道，“跑吧，沿著四樓跑，引開它。”

梟沒有回應，他蒙在防護服中的面罩被大片霧氣籠罩，馬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寄希望于梟理解了自己的發言。

他邁出一步，同時大吼出聲，為了吸引植物的注意力，也為了給自己貧乏的勇氣增添燃料，他吼道。

“過來啊混蛋！”

“轟！”

他的奔跑之路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因為一條藤蔓精確地砸在他的面前，將地面轟穿，也攔住了馬修前進的道路。他看到了花瓣伸著嘗嘗的莖稈，如同一條長蛇，從紅霧中伸出，像眼鏡蛇一樣搖晃在半空，似乎在打量他。

它在戲弄我，就像獅子戲弄獵物，馬修意識到。

“這樣的”，梟開口道，他的聲音如同心電圖一樣劇烈變化抖動，“像這樣的東西，怎么可能撐得下去。”

他轉頭，朝著樓下不顧一切地逃去，將馬修急切的呼喊拋之腦后。

“喂！”

又變為了孤身一人，馬修聽見了嘶嘶的響動，他僵硬地回頭，發現花瓣已經來到自己面前不足一米的位置，幾乎要貼到他的臉上。他看到了花瓣里的鋸齒，看到掙扎扭曲的亡魂，并且明白，自己很快也會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永遠地困于怪物的身軀之中，遭受永世的折磨。

他的牙齒在顫抖，他無路可逃，他十死無生，沒有生還的希望，他的命運清晰可見，他的恐懼抵達極點，他的精神的即將崩潰。在這個時刻，人類刻在基因之中的本能要求馬修雙手抱頭，像一個無力的嬰兒一樣逃避這一切，不聽不看不想，以一個弱小生物的姿態迎接死亡。

「在放棄之前，戰斗都還沒有結束」

“……死……”

馬修念叨著什么，藤蔓因為他發出了聲音而感到略微的驚訝，但是藤蔓并不具備智力，所以不能去理解他的話語。然而隨后，馬修做出了違背本能和現狀的行動，他大吼著，將右手手臂硬質滑，用盡全力揮出了拳頭。

“在放棄之前，戰斗都還沒有結束！”

他揮出了這一拳，結實的拳頭砸在花瓣之上，切實地造成了傷害，但是這傷害僅限于激怒藤蔓的程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作用。

馬修揮出的這一拳，沒有意義，只是在回應自己還處于訓練時期的教官，回應教官在給他們上課時，講到前輩們的英勇事跡后，提到的一句格言而已。

「在放棄之前，戰斗都還沒有結束」

馬修踐行了這一格言，以朝著不可能戰勝的對手揮拳的方式，彰顯了自己的意志，然后，他被吃了。被激怒的怪物以尖銳的牙齒把他咬在口中，盡管他嘗試用硬質化抵擋，利齒還是刺破了他的防御，貫穿了他的皮膚、肌肉和內臟，在大腦都被碾碎之前，馬修想道。

教官沒有騙我，但是他應該是沒有說全吧，雖然「在放棄之前，戰斗都還沒有結束」，但即便戰斗了也沒什么意義，一無所獲而又傷亡慘重的戰斗，也是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

“快開門！”

吉蓮聽到了門外拿酷戮的大喊，她急忙按下開門按鈕。原本圍在手術臺旁，為正在手術的斯洛娜打下手的紅葉聽到喊聲，接著又看到了拿酷戮和他扶著的莫老五，問道。

“發生了什么？”

“怪物，治療”，拿酷戮來不及多解釋，“快給我師父治療。”

紅葉過來扒開莫老五的防護服，看到他防護服之下猙獰的傷口，以及附著在傷口之上的，和李斯特心臟上的寄生蟲有些相似的一灘肉泥。

吉蓮過來看了一眼，發出驚呼，紅葉則沉著臉說道。

“肉泥在蔓延，必須立刻切除，你有外科手術經驗嗎？”

“啊？我有，但是這創面太大了，直接切除很有可能大出血……”

“你做就是了，他不是一般人，死不了。”

多佛也走過來，“我也來幫忙吧，那邊已經度過了最麻煩的時刻，我可以來打下手。”

他們把莫老五搬上手術臺，準備手術，這時突然又聽見了門外傳來梟的敲門聲。

“快放我進去！”

“梟？”

紅葉一把抓住又想要去按開門鍵的吉蓮，對拿酷戮問道。

“梟怎么一個人回來了，你沒有遇見他？馬修呢？”

“我遇見了，但是……”

拿酷戮握著拳頭說道，“他為了不讓怪物發現急救室，選擇了自己去引開怪物。”

“什——”

多佛的嘴巴被紅葉捂住了，她看了眼正在手術的奧克和斯洛娜，對多佛說道。

“小聲點，不然你的同伴一定會暴走，他們可不像你一眼冷靜，到時候甚至會不顧一切地出門尋找馬修，到時候馬修的良苦用心就全毀了。”

多佛沉默了，紅葉松開手，轉向拿酷戮。

“你的意思是說，門外的梟是拋下了馬修，自己一個人逃回來的？”

拿酷戮沒有直接承認，但紅葉心里已經有了結果，她把吉蓮推開，對著拿酷戮等人說道。

“開始對莫老五的手術吧，不要開門。”

可是梟在門外，拿酷戮把這句從喉嚨咽了下去，如果現在開門，就意味著存在極大的風險會將怪物引入房間，那將會導致莫老五的死亡，他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冒險，但不敢隨意把師父的生命作為賭注。至于多佛，本來就因為馬修的自我犧牲而無比憤怒，自然也不可能就這么原諒拋棄馬修逃跑的梟。

紅葉做出了最佳的選擇，以己方陣營梟一個人的性命，安撫了多佛和拿酷戮的情緒，同時還沒有讓專注于手術的奧克和斯洛娜發現馬修的犧牲，保證了手術的順利進行。只是，對于能夠果斷拋棄同伴的紅葉，多佛和拿酷戮在驚訝之時，也隱隱地感到敬畏。

很快，門外的敲門聲停止了，伴隨著腳步聲，和更大物體撞擊地面的聲音，梟咒罵著遠離了急救室的大門。更久之后，咒罵聲也停止了，紅葉他們能夠聽到細微的咀嚼聲，就像人的骨頭被利器割斷。

聽不懂人話的怪物暫時沒有發現急救室內幾人的存在。

“還有多久”，紅葉詢問吉蓮，“手術還有多久？”

“很快”，吉蓮不敢與紅葉對視，“創面已經切割完畢，現在只需要包扎就行。”

“那邊呢，那邊的手術你估計還要多久才能結束。”

吉蓮放下縫合線，湊過去看了一眼，回來說道：“也快了，最多十分鐘就能結束了。”

“嗯。”

紅葉送了口氣，對于她來說，這一次算是有驚無險，雖然莫老五受傷，馬修和梟死亡，但李斯特的手術即將成功，那么一切就都值得。只要核心目的達到了，對于她來說就算萬事順利。

“喂，里面的人，聽得道嗎？”

紅葉驀然回首，看向大門，觀察身邊的多佛和拿酷戮，他們的雙手也都僵住，很顯然這不是紅葉的幻覺，真的有人在門外說話。

“我知道你們在里面，畢竟我是人類，能夠察覺到怪物察覺不到的痕跡。”

“那個飛機頭的小哥在里面嗎，如果他在的話，應該能告訴你們我的身份。”

“——是盧斯”，拿酷戮難以置信地說，“他就是偽裝成幸存者，把我們引到怪物那里的人。”

“如果他在的話，你們應該能知道，我現在已經被怪物寄生了，渾身疼得不行，只有把餌食帶給它，才能緩解痛苦。所以我才誘導著怪物吃了你們兩個同伴，抱歉抱歉。”

紅葉沒有回應，她不知道盧斯是不是在訛詐——實際不知道急救室內是否有人，而只是想欺騙他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