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鎮,東街,臨近街尾的一間舊屋房。
“吱呀——”
隨著一串拖著長音的聲調響起,陳舊斑駁的木屋門被人從里面徐徐推開。
約莫過了兩息,一個瘦削的身影從中緩緩走出。
不同于尋常人利落的腳步,從屋中出來的這位年歲看著雖是不大,但是步伐卻顯得有些遲緩,似乎是腿腳有些不便。
這年輕男子剛一露面,周邊立時便有數道視線齊齊投來。
幾個在道路旁玩耍的孩童,在見到此人面容后,都像是被嚇到一般,一個個眼睛瞪得溜圓,隨后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其余孩童就像是收到了指令一般,各自邁開小腿,一窩蜂地朝著西南方向跑去。
一眨眼地功夫就跑沒了蹤影。
“你個小兔崽子,跑這么快做什么!又不是見了鬼!”
幾個圍坐在一起編制草鞋的婦人中,一位身形較為敦實的婦人站起身子來,朝著跑在最前面地孩童喊道。
這婦人顯然中氣頗足,這一嗓子直吼的周邊人的耳膜都有些發震。
剛從屋里走出來的年輕男子也被這一嗓子吼得有些愣神,他頓了頓,低垂著腦袋,本想伸出手揉一揉有些發震的耳朵,但轉念一想,還是放下了手,隨后繼續拖著左腳,緩緩地從這幾位婦人身前行過。
“這陳家瘸子,腿腳不好使,長得也是這般丑陋,你說他出門干什么,好好地呆在家里不就行了,看把我家娃給嚇得?!?
那身形較為敦實的婦人說起這番話來一點也不避諱,嗓門依舊敞亮,像是根本不怕人聽見。
她口中所說的陳家瘸子自然就是指的方才從屋門里走出來的,這位腿腳有些不便的年輕男子。
陳家瘸子,本名叫陳祿,因天生左腳有殘疾,且姓氏為陳,因此常被鎮子里的人叫做陳家瘸子。
“誰說不是呢。我還聽說啊,這陳家瘸子不光腿腳不好使,就連身體的其他方面也有些毛病,上次那個誰來著,好像還看見他咳出血來了呢!”
“哦呦,都這副德行了,你說他還活著干嘛,要是換做我啊,早就找個沒人的地方,尋棵歪脖子樹,自行了斷算了......”
......
這些閑言碎語聲,聲聲刺耳,有如刀刃一般,直往陳祿的雙耳鼓膜刺去。
要是換做尋常人,聽到有人這么說道自己,怕是會當場上去理論一番,若是氣性暴躁些的,可能還會大打出手。
然而陳祿卻沒有,他依舊低垂著頭,默默地看著腳下的路。
既像是沒有聽聞到,又像是早就已經習慣了如此。
陳祿就這么拖著左腳,向前緩步行進,待拐進一個胡同口,才停下步子。
他抬起頭,左右看了看,見此地四下無人,便咬著牙關,開始低聲地咒罵起來:“鄭家婆娘那張臭嘴!真是又臭又響!真想把她的嘴給撕爛!......周家的死婆娘,讓我去死?!你自己怎么不去!還有那楊家婆娘,天天就知道搬弄些是非,自己家都窮的吃不上肉了還在這里說三道四,真是該死??!......”
陳祿拖著左腳,就這么一邊低聲毒罵著,一邊繼續向前緩步行進。
在經過一處路口時,偏巷處忽地走過來三個身影,領頭的一個身材高大,體型魁梧。
此人喚作薛大,是鎮子上一個有名的潑皮,好賭,好酒,更好色。
看見陳祿,薛大就像是見了掃把星一般,一張臉登時就黑了下來,他頂著粗重嗓門,張口便道:“我說今兒個怎么這么倒霉,賭大開小,賭小開大,原來竟是你個晦氣東西出門了。”
說罷,張嘴就是一口唾沫吐在了陳祿的褲腿上。
薛大蠻橫,且生得膀臂腰圓,一把子好氣力,陳祿知道自己惹不起,便只能低下頭,也不管褲腿上那口唾沫,拖起左腳,向著不遠處的那間酒樓行去。
“你個死瘸子,我說讓你走了嗎?!”
薛大一歪頭,身邊的兩個狗腿子心領神會,一左一右堵住了陳祿的去路。
陳祿低著頭顱不敢直視,帶著幾分求饒口吻說道:“我買完酒就回去了,不會在街面上久留的......”
“你久不久留的干我屁事?!”
薛大瞪著眼睛,一副吃人相:“老子今天因為沾了你這身晦氣,導致兜里的幾個子兒全輸光了,你說說,該怎么賠?”
聽聞此話,陳祿眼皮頓時抽動了一下,右手不自覺的抓緊了衣角。
“他娘的!老子說話你聽見沒有?!”
見陳祿竟敢不吱聲,薛大登時就來了火氣,對著陳祿的右側腰腹,抬起就是一腳狠狠踹去!
但聽得一聲悶哼,陳祿那瘦削的身子骨直接被這一腳踹飛近丈遠,摔在地上后滾了兩圈才停下。
“只見過懶驢打滾,還沒見過瘸狗滾地的?!?
“什么瘸狗,這話說得,你這不是在侮辱狗嗎?!?
“哈哈哈,說的也是......”
兩個狗腿子在一旁一唱一和。
薛大嘴角揚起,像是對自己這一腳甚是滿意。
......
斜陽西墜。
長平鎮東街,臨近街尾的一間舊屋房內,傳出一陣對話聲。
“酒呢?!”
“沒買成......酒錢被搶了......”
話落一半,忽地響起啪一聲脆響。
“我怎么養了你這么個廢物玩意!農活干不了,沙包不能扛,就連這點小事都辦不成,你說你還有什么用?!......”
一連串的惡言如刀刃一般尖銳,直戳向心房......
......
夜幕。
陳祿半閉著眼仰躺在床榻上,剛想翻個身,忽然一股劇烈的疼痛感自右側腰腹處急劇襲來。陳祿那點稀松睡意登時全無,他蜷縮起干瘦的身軀,緊咬著后槽牙,盡量不讓自己喊出聲來。
不知過了多久,這劇烈的疼痛感才終于消去些。
陳祿蜷縮在冰冷的床榻上,雙目赤紅,胸膛起伏。
他一點一點將周圍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葉中,往常略顯麻木的面容開始變得猙獰起來,內心深處涌出一股怨恨與暴戾交織的咆哮之聲:
“所有人......都該死??!”
......
夜色漸深。
長平鎮的某一處房屋頂上,一個帶著詭異儺鬼銅面的人影突兀出現。
“怨氣沖天,戾氣深種......呵呵,有趣,有趣,那就讓我再給你添上一把煞氣吧。”
話音未落,這人影忽地化作一團血色霧氣,消失在了晦暗的月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