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缺，我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告訴你這些，著實有些不妥，但既然你大哥已經去世，無論如何，也唯有接受現實……”

臨河鎮熱鬧無比的演武場內，一個稍遠離人群的角落之中，略顯疲憊的周大海，看著眼前身穿舊綢衣的清瘦少年，嘆了一口氣。

少年只十六歲年紀，此刻驚聞噩耗，便木呆呆地看著周大海，眼中空洞茫然，似乎神思飄忽，如丟了魂一般。

“你也不要太傷心了，雖然你大哥不在了，但我與他乃是至交，以后有什么事情，還有我在！”

周大海聲音堅定，卻沒有把少年的魂魄拉回來，他只好嘆了一口氣，手上一拍，腰間一個儲物袋靈光一現，一個帶血的包袱便出現在他手中。

“你大哥臨死前最惦記的就是你，除了族中給的二十兩撫恤金外，他囑咐我把這些東西都給你帶回來，七錢碎銀子，他在族中穿的六件好衣服，其中三件還是新的，兩雙新鞋子，以及……他的骨灰?！?

“本來他是攢著，準備今年回家看你時給你帶來的，現在……哎！”

鄭重地朝著少年遞了過去，少年的神似乎回來了一些，一時間他眼中似有千般變化，如歲月變幻，茫然漸消，似終于醒來，頓識真我。最終目光落在了帶血包袱上時，就只剩下感慨悲傷，最終只是嘆了一口氣，接過大哥李紹的遺物來。

周大海接著問道：“靈根已經測過，真是五系雜靈根？”

李缺點了點頭。

周大海便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來，道：“這是你大哥用命拼回來的東西，我本該一起交給你，但你既是五系雜靈根，給你也是無用，不如我給你些銀子，你賣給我了，如何？”

李缺頓時怔住。

“這些東西放在你手里，你怎么也保不住的，你哥和我交情一場，與其讓別人奪去，不如賣給我，而且我也不占你便宜，二十兩銀子，夠你置辦兩畝良田，以后娶妻生子都有了著落，如何？你哥死了，你還得過日子不是，年輕人，總得想長遠一些才好?！?

周大海平靜的開口。

周圍不少人都是朝著這邊看。

李缺嘆息了一聲，道：“海哥說得哪里話？我大哥在世時，經常說海哥你是他最好的兄弟，出生入死兩不相負，如今他身遭不測，這些東西既對海哥有用，我這個做弟弟的便做主，送給海哥便是，談什么銀子！”

勢比人強，若不答應周大海，離開了這眾目睽睽的演武場，可能用不了兩天，他就尸沉別處無人知了。

周大海愣了一下，他原本預備了一些手段，無論如何，也要當場拿下這玉瓶的，但竟沒想到這李缺竟如此大方，還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也是大感意外，但終究是高興的，當場取出三十兩銀子塞給李缺，道：

“雖是這樣說，終究不能讓你吃了虧，三十兩銀子，多的那十兩，算我的祭禮，你大哥出殯之時，我就不來了。”

李缺沒再拒絕，接下了周大海的銀子，行了一禮道謝。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周大海和李紹好得快穿一條褲子，李紹一死，卻用二十兩銀子就把玉靈液給換走了，真是賺大發了！”

“雖說李紹的弟弟靈根太差無法修行，但三十兩銀子……他也真拿得出手?！?

“一個沒爹沒娘，死了哥的孤兒，能拿到三十兩也不錯了。”

和周大海一起來報喪的幾個修者，都是有些眼紅，話中雖譏誚不已，但還是嫉妒多于公憤。

周大海完成了交易，又囑咐了一些話，無非是讓李缺利用手里銀錢，置辦些土地，不要再當佃農，以后也好過活，并且說了，以后有什么麻煩，盡管去找他。

這些客套話，他說得倒是真誠得很，拍了拍李缺的肩膀，終究一嘆，便轉身就走了。

“海哥，我哥他是怎么死的？”

李缺突然發問。

“這個……”

周大海猶豫了一下，便道：“意外而已，他運氣不好，你不必多問了，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吧，不要胡思亂想！”

周大海便離開了演武場，李缺卻還不能走，作為今年統一測試靈根的人，需要等結果全部定完，一一公布了才得統一離開。

“左安，三系偽靈根！”

“李凡，無靈根！”

“李缺，五系雜靈根！”

“曹靖，土火兩系偽靈根！”

“張長，黃階低品木靈根！”

……

當木靈根的聲音傳出，頓時引發了一陣轟動，今天少說有兩百多個少年參與測試，這是唯一一個幸運兒！

修行一途最重靈根，只有擁有靈根的人才能感應天地靈氣，從而煉氣，成為那高高在上的修者。

靈根之中，又以單靈根為尊，感應天地之氣最為輕松，兩系、三系偽靈根也有成為修者的機會，至于四系、五系雖然也是靈根，但著實太過駁雜，想要修行千難萬難。

所以在謝氏之內，單靈根修者會直接成為謝氏的弟子，比如李安的大哥李紹。兩系、三系的也會得到一定的修仙資源，培養為具有粗淺修為的靈奴，負責淬煉材料、種植靈米、照顧靈獸等修仙雜務。

四系五系想要修煉，投入的資源會很大，性價比極低，所以謝氏內對這些人都是直接放棄。

“曹靖大哥居然是兩系的偽靈根，僅次于張長，不愧是靖哥！”

“以后我就跟著靖哥混了……”

“靖哥以后習練了仙法，就是仙長大人啦！”

那兩系偽靈根的曹靖，便被一群少年眾星拱月般走了出來。

這群少年人人羨慕，對曹靖諂媚無比，畢竟，曹靖成為修者，便搖身一變成了謝氏的族奴，地位可比他們這樣的佃農好太多了！

李缺雖然也是佃農，但他大哥還在的時候，但卻享有諸多好處，種地不用交賦稅，逢年過節還有謝氏族里送的肉、米、油等，但如今他大哥一死，這些待遇自然取消。

不過，族中給了二十兩銀子的撫恤，倒也足夠他贖買土地，自耕自種了。

“李缺，我方才聽人說，周仙長他們，是來報喪的？”

被眾人圍繞著的曹靖，卻是目光一轉，便走到李缺面前，笑嘻嘻的開口。

曹靖也是佃農之子，平日里李缺與他們倒也熟識，因為李缺生活比尋常佃農富裕很多，又有大哥為依靠，所以這群人平日里都很巴結李缺，但今日曹靖臉上明顯沒有了往日的小心和奉承，反而帶著種驕傲之意。

“是啊。”

李缺道。

“都已經是下午，我們大家都餓了，你請我們吃飯唄？怎么樣？”

曹靖很坦然地開口，眼中閃爍著光芒。

李缺卻是道：“想吃自己去買，我沒錢?！?

“胡說，你大哥死了，有好幾十兩呢！”

“別這么摳門嘛，大家都是兄弟，再說了，靖哥現在是兩系偽靈根，就當給靖哥賀喜，以后靖哥不會虧待你的?！?

“我們要吃紅燒肉！”

圍繞曹靖的一群佃農之子都是叫了起來，這些人都是窮鬼，不少人身上穿的還是蓑衣，腳上是草鞋，好一點兒的最多穿破舊布衣，連李缺這樣一件舊綢衣也無，此刻一起大嚷，大有他不答應就不讓他走的架勢。

李缺冷聲道：“曹靖，剛剛周大海仙長走的時候，囑咐我幾句話，你想知道嗎??？”

曹靖聽他提起周大海，心中便是一陣害怕，道：“什么話？”

李缺卻只是冷冷一笑，就這么看著他。

曹靖眼珠子轉了轉，他方才可是看見，周大海對李缺態度很好，臨走時還拍了拍李缺肩膀呢，萬一兩人真有點兒關系，他也是吃不了兜著走，便急忙賠了個笑臉，道：

“算啦算啦，我們只是想大家一起熱鬧熱鬧，既然李哥沒時間，那就算啦，回頭安埋李紹仙長的日子定下來，李哥一定告訴我一聲，我也來幫幫忙?！?

“你們堵著路做什么，散開，趕緊散開！”

李缺便邁步離開演武場。

……

李缺居住的地方臨近清水河，距離鎮上有十幾里的路，他并不打算今天就出鎮，免得路上遇到危險。

如今他大哥已死，失了倚仗，身上又懷有一筆巨款，怎保無人起歹心？

他便花了幾十文，住進了鎮上的“咸豐酒樓”－－這酒樓乃是謝氏的產業，住在此處最是安全不過。

雖然是咸豐酒樓最次的房間，卻也打掃得干干凈凈，被褥等也是纖塵不染，李缺先讓小斯送了些七八個肉包子上來，就著桌上免費的茶水吃了個干凈，又把贈送的兩碟小涼菜都吞下腹去，在演武場餓了一天的肚子終于飽了。

他仔仔細細，敲了敲房間的墻體，又一一檢查了窗戶，把耳朵貼在門上屏息良久，確認門外無人，這才放心打開周大海給他的包袱。

六件綢子衣服，其中有三件大哥穿的舊衣服，但漿洗干凈，衣料完好沒打過補丁，另外三件以及兩雙軟底鞋，都是全新的。

他大哥每年回家，都會給他帶些新衣服、鞋子，然后李缺一穿就是一兩年，這兩年李紹一直沒回家，但給弟弟攢的東西卻都留著。

七錢碎銀子，著實不多，李缺卻知，大哥李紹身為修者，修煉花費甚巨，每想提升一點兒修為，都得海量的錢財下去，況且他不過煉氣二層，在謝氏內能拿到的俸祿，本也沒有多少，能剩這些，也不錯了。

李缺輕輕一嘆，雖然此刻他已打破胎中之迷，但想到這一世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大哥，已然逝去，仍不住感覺到心中悲傷不已。

另外就是一個木盒子，其中應該就是族中給的那二十兩撫恤金了。

他打開了木盒，卻是一愣。

只見在木盒之中，除了二十兩亮堂堂的雪花銀外，分明還有一個小瓷瓶，那小瓷瓶底下，還有一張小紙條。

拿起來展開一看，是一行粗糙的小字：“玉靈液，可助你煉氣功成，務必小心小心，不得絲毫外泄，否則便有殺身之禍！”

“切記切記！”

李缺怔了一下，隨即便瞬間明白，周大海白天給他演了那么一場戲，正是為了悄悄把此物留給他。

如此一來，別人都只知玉靈液讓周大海巧取豪奪了，李缺自然安全。

“這周大海，倒也是個有情有義的。”

李缺低語了一句，道：“只可惜，這玉靈液我用不上。”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今日覺醒的許多信息，已然一一映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