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少安從那次之后,每天都會到賭場門口轉悠,漸漸的,大家都知道了有個穿著邋遢的年輕人每天都會坐在賭場對門的面條攤,點上一碗白水面,然后盯著賭場看上一天,直到面條攤的老板收攤,才會愁眉鎖眼地離開。不由得引起人們的議論。
一開始,人們都這么說:說華少安是皇上安排的人,來監視賭場的,畢竟每次都抓不到蔣瑛貪污的把柄。也有人說就是一個愛吃白水面的閑人,當然這個說法不攻自破——誰喜歡吃白開水泡面條呢?還有人說他喜歡上了門口接客的侍女,每天都來偷窺的,這說法還把那個姑娘弄得神經緊繃一段時間。
過了一段時間,傳言就變得詭異起來:說華少安是被蔣瑛殺害的悲慘命運的人,或者是對賭博之類深惡痛絕的惡鬼,要把來這里搖骰子的全都索命了,更有甚者說他得了一種不吃白水面就會死去的病,這種病還有傳染的可能。
到最后才有人打聽到,華少安就是那個直接導致書院先生死去,把這里變成賭場的人。人們知道后,哄然大笑,不論是賭客,掌柜,侍女,就連面條攤的老板,都忍俊不禁。為什么?因為他們覺得華少安現在天天看著賭場,就是來懷念書院的,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這些話他自然是聽得到,從一開始的打趣到現在淪為笑柄,他沒有什么多余的感覺,硬要說連心態都沒有發生什么變化。但是有一點說的對,他確實是來找蔣瑛的把柄的。
又是清晨,華少安的面剛上桌,賭場上卻有人掛起了紅菱,他問向老板:“老板,蔣家今天有喜事?”老板停下揉面的手,望了望賭場方向:“蔣瑛他兒子不是要討老婆了嗎?就胡家那個小姑娘,哎?我記得......他倆不是和你在原來那個書院的嗎?你天天惦記著那個書院在這里看,你不知道?”
胡家的?一個書院?那不就是?答案已然在了心中。
鑼鼓聲驟起,周圍的空氣突然熱鬧,白水面被歡呼喧鬧的人群掀翻在地,蔣丘騎在駿馬上,哪有往日畏縮的模樣,包含力量的氣質,勝券在握的心,四處飛散;轎內,手指掛起紅簾的一角,登時,一邊街道上的人看得入迷,但又更狂熱的歡呼起來。接親的隊伍狂熱,奔放,很快席卷到華少安的面前,紅色的浪鋪天蓋地,瞬間蒙蔽了眼前的一切。
只不過是熱鬧了一些的接親隊伍,在他的眼中如同兵臨城下,士兵們狂舞,進攻的鼓點震撼,氣勢直接把四周的空氣掠奪一空,營造出胡茗竹用世界的一角與他對視的畫面,僅此一眼,什么都說了——“難道你還不了解我嗎?從你跑出書院的那刻起,我的心已經燃燒殆盡,現在我一定要面對你,我要告訴你,如果這是我的命運,我不會逃避,華少安,如果從一開始你就不想面對我對你的感情,那就不要再用那雙眼睛看著我了,別哭了,我愛的人,你明白你放下這一切,今晚你就會重生......”
時間還是扯斷了那根線,華少安早已哭成淚人,他欲張口說些什么,喉嚨里卻反上一股咸味,目光一直跟隨著人群,但那位人兒卻再也沒有抬起窗簾的一角回頭看向自己,就如同她一瞬間的眼神和自己說的一樣。終于,哽咽出聲,模糊的場景變得愈發昏暗,他撲倒在桌子上哭泣,但他的哭聲,被鑼鼓輕易掩蓋,弱小的人,連哭泣都不會被人注意,就算那哭聲里,有異于常人的痛楚,有多么的不甘,有多么的悔恨。
知道人群走遠,老板來收盤子的時候,算是發現了華少安:“哎,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哭起來了。”老板望了望遠處的人群,很快弄清楚了狀況。
“年輕人,你是書院學知識的,你覺得刻舟求劍蠢嗎?一定很蠢吧,怎么會有人認為,過了很久,自己要找的東西還停留在原地等他呢!既然大家都覺得很蠢,但是人啊,都在干這種蠢事,以前沒有珍惜的人,以前沒能好好完成的事,總是到了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才會去懷念和后悔,你每天來我這里吃面,我自己的面,我不知道好不好吃嗎?你為的是你心里的事情罷!你一次次地跑到自己曾經刻下的某個節點,想找到自己已經失去的東西,但是你失去的東西,永遠找不回來,什么故地重游,故人重逢,本身就是刻舟求劍。”
攤主撿起打翻在地上的碗筷,看著華少安:“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但愿沒在書院把腦子學沒了。”
傍晚,老板收攤的時候叫醒了暈在桌上的華少安,大概是哭到大腦缺氧。華少安拖著比以往更頹廢的身子一步步消失在黃昏路的盡頭。老板嘆息一聲,把桌椅收拾擺放了一下,挑著些東西走進了巷子里,不知繞了多少的路,他走進一間殘破的院子,四周看了一下,將東西放在角落,進了屋。
他換下面攤的衣服,扯下易容的面具,披上斗篷,戴上斗笠,變成了名例的樣子。原是皇上屢次調查蔣瑛一事沒有結果,這次卻被蔣瑛揪出書院的先生有陋行,心底生疑,但職制一位還沒有安排,只好讓名例去私下監視。“再去賭場看一眼,把今天的事情匯報上去,華少安......這個人的事情也讓陰魚去查一下吧。”
當他再來到賭場附近的巷子時,他看見一道人影飛奔而去。“華少安?”他看見華少安沖進了賭場,門內隨之傳來了怒吼,辱罵,酒壇碎裂的聲音。長時間的寂靜之后扭打的聲音又裹挾著慘叫,唏噓聲響起,直到名例看見華少安被兩個人拖拽著摔出賭場,匍匐著爬向黑暗,也許他不想讓如此情形被任何人看見。
名例想前去看看,但是他剛踏出去的腳步又停了下來,他要考慮華少安這個人是否有拯救他的必要——他是否有價值讓自己去救他。世界上悲劇時刻都在發生,他沒有那么多功夫去管無關緊要的人。他拿出一個銅鈴,搖了搖,倏忽之間陰魚出現在他身后。“陰魚,去查一下華少安這個人,給你一盞茶的時間。”他原本想明日安排的,但現在這個狀況只好先把華少安調查清楚了。
一盞茶的時間很短,如果華少安沒能撐住,名例也沒有辦法,他也不想救下一個一點求生欲望都沒有的人,當然了,他也不抱什么希望,畢竟今天在面攤上哭成那副模樣,又似尋死一般沖進賭場,萬一他就沒想活著呢?
此時的華少安,他爬到了一個自己認為躺著比較舒服的角落,盡管這條巷子的味道實在難聞,他從懷中拿出那一塊獬豸木雕,緊緊攥在手中,就算他的十指還在不斷滲出血液。他到底是因為什么理由沖進賭場呢?哦,因為他看見了醉到紅光滿面的蔣丘,和幾個女人摟摟抱抱地走在路上,他便鬼使神差的一路跟著,保持著距離,來到了賭場。
現在他就快要死在血泊中了吧,他不是想死,他只是不想這樣活著,也許這也算一種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