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大明天子，因為李塵不過寥寥幾句話，竟然是莫名的開始慌亂了起來。

他開始反思著，自己在官員俸祿這方面，是不是真的過于吝嗇了。

而先前對于李塵的那些怒氣，也跟著消散了大半。

當(dāng)然了，同時他也有些難堪。

畢竟李塵的話，就像把他架在了火炬上，拼命的拷打。

他多么希望李塵不要再說下去。

但很明顯。

并不知道朱元璋就在現(xiàn)場的李塵，并不會因此而停止。

他嘆息一聲，是由衷道：“海大人可憐啊，為了補貼家用，他那已經(jīng)垂垂老矣的雙親和岳父岳母，至今依舊是在下地干活，沒有享受他這個知縣的半點好處。”

“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那個知縣夫人，整日忙于縫補織布，腰也彎了，就連眼睛也有些看不見了。”

“至于他……堂堂知縣，在處理政務(wù)之余，還要親自耕種于田壟之間。”

這邊。

朱棣和涂節(jié)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明顯得有些難受了。

朱棣低著頭，眼眶有些微紅，已經(jīng)沉默了許久。

很明顯，李塵說得這些，是他這個燕王，幾乎一輩子都不可能接觸，也不會有興趣去了解的東西。

至于涂節(jié)……

此刻的他已經(jīng)是淚灑當(dāng)場。

或許是觸景生情，一直或許是別的原因，李塵的故事，讓他在海大人的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此刻的他，痛哭著朝著李塵哀求著：“別說了……”

“李先生，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但李塵怎么可能停止呢？

他將目光望向牢房外，幽幽的嘆息著：“想那海大人曾經(jīng)是何等的意氣風(fēng)發(fā)，那日金榜題名，那日殿前奏對，陛下還曾對他多有夸贊；不少士人、商賈，同鄉(xiāng)……爭相巴結(jié)于他！”

“只可惜，那日的故事，不過是黃粱一夢；如今正值壯年，卻為世俗所累；老態(tài)已顯，韶華不在。”

慢慢的。

李塵原本嘆息的聲音，突然是變得高亢了起來：“但是為了百姓，為了當(dāng)日的志向，海大人他咬牙堅持了下來！”

“不失本心，一心為公！整個縣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條，蒸蒸日上！治下百姓聞海大人之名，無不交口稱贊！說上一聲：青天大老爺！”

再然后。

李塵的話音卻突然一轉(zhuǎn)：“但你猜怎么著？”

隨著李塵的語氣，朱棣和涂節(jié)，甚至是密室中的朱元璋和朱標，都是伸長了脖子。

很明顯，他們已經(jīng)被李塵的故事，深深的吸引住了。

李塵的故事，繼續(xù)娓娓道來。

“一日，他同窗的好友前來拜訪；那日，海大人才知道，當(dāng)年同為二甲的那位好友，當(dāng)初同樣是被分配做了一地知縣，但如今，竟然已經(jīng)升任戶部，成了個五品的郎中！”

李塵一抬頭，語氣卻又是便成了幽幽的長嘆：“海大人為同窗高興之余，卻也是不由得感傷。”

“他這位好友，他是知道的；他在任上，雖不說貪贓枉法，但也并無任何突出的政績；但唯有一點，每年考核，這位好友卻必在甲等之列！”

“反觀他，如同老牛一般勤勤懇懇，一心為民，百姓交口稱贊，每年考核，卻不過勉強只能一個及格的丙等……”

“如今，曾經(jīng)的好友已經(jīng)貴為五品京官，而他卻還是一個七品芝麻官；他起身，朝著好友行了個下官禮，說了一聲大人。”

“你們說說，這是為什么？”

隔壁，朱元璋冷哼一聲：“還能為何！？不過是官官相護，那些腌臜之事罷了！”

倒是朱棣這邊，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先生，你的意思是說，海大人他，沒錢！？”

李塵淡淡道：“說是，卻也不是。”

“你們或許也知道，這官場嘛，說穿了，卻也逃不脫人情事故。海大人沒有余財，一身官服縫縫補補，都已破舊不坎，就更別說和上官走動，聯(lián)絡(luò)感情了。”

“所以啊，上官和他并不熟絡(luò)，便知道海大人吏治突出，但又如何能賞識他，給他升遷的機會呢？”

“他這位好友左右逢源，頗有家資，所以一路上能一馬平川！但是海大人他，不貪不取，一心為民，卻唯獨只有一樣，他窮啊！”

“照顧一家老小，就已經(jīng)很是勉強了！如何能顧得了別人呢？”

李塵的語氣平淡至極。

但在眾人聽來，卻別有一股悲涼之感。

朱棣更是一驚一乍，整個人的身心，都已經(jīng)被海大人的故事所牽動了。

看得李塵突然停了下來，他連忙是詢問道：“先生，那后來……那后來呢！？”

“海大人這樣的好官，不該止步于此啊！”

李塵瞥了一臉悲憤的朱棣，他笑了：“后來啊，那位好友看出了海大人的窘迫，所以屢番勸說。”

“他說，他上頭的那位知州，上任兩年，已是滿肚肥腸；他說，知州頭頂?shù)闹笕耍刻戾\衣玉食，妻妾成群；還有，更上邊的那些大人們，高門大府，簇擁無數(shù)，好不威風(fēng)！”

“但像海大人呢？做官做官，如果連自己一家子都養(yǎng)不活了，那這官做的，還有什么意思？”

定了定神。

李塵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掃在了朱棣和涂節(jié)的身上：“你們說說，這位海大人聽了這話，他會如何選擇呢！？”

一句話后，猶如滿堂驚雷！

瞬間。

朱棣身體已經(jīng)是微微顫抖。

他在反思，如果自己在海大人的處境上，自己將會如何呢！？

答案，似乎已經(jīng)很明顯了。

隔壁。

朱元璋面色通紅，憤怒而起。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明明是那些人自甘墮落，這小子偏能說成是形勢所迫！？”

“這不是為那些無恥小人開脫嗎！？大逆不道，大逆不……”

話正說著。

朱元璋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仿佛除了那蒼白的大逆不道兩個字，就沒有什么說的了。

他的目光開始躲閃，語氣也不再如同先前那樣的堅定。

而朱標，則是目光灼灼，那目光仿佛要把那一堵厚厚的墻壁看穿一樣。

臉上，有了些別樣的神采。

“見微知著，以小事而見大義……”

“真大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