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夜晚，氣溫驟然下降，仿佛晌午的暴曬是一場夢幻，等皓月當空時，月光如銀色的紗幔籠絡在草原之上，清冷幽靜。

草原上的植被并非如世人所想的淺草，普遍都是半丈高的草場，風吹草低見牛羊也正是這個道理。

乃兒不花不會想到，就在距離他的軍營數里之外，潛藏著兩千明軍騎兵，就仿佛蟄伏的毒蛇，繞過了他們的哨子，用危險注視的瞳孔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為首者，便是大明的吳王朱橚，或者說是現在操控身體的李世民。

他坐在高草叢當中，沙地里刨著的爐坑里燒著木炭，為了防止明火燃出煙霧被敵軍哨子發現，這是最簡易的方式，代價就是沒有篝火那么抗寒。

李世民從爐坑當中取出一串烤蘋果，遞給了身旁的李景隆。

小李有些受寵若驚：“殿下，標下這怎么好意思。”

他這倒不是客氣，而是真的因為軍中的糧草所剩無幾了。

如果不出意外，他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里離開此地，劫掠元人來補貼軍需。再這么干耗下去，他們就只能靠殺馬來充饑了。

沒有任何一個騎兵愿意殺馬充饑，對他們來說，戰馬無疑是自己最可以信任的兄弟，但為了活下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三營雖然大都是意志頑強的老卒，但他們已經對這位吳王殿下的容忍到達了極限，如果再無作為，他們只怕是就要綁著朱橚回關內向徐達請罪了。

李世民搖了搖頭，將烤蘋果硬塞給了小李：“吃吧，讓將士們今晚都吃飽，無需顧及后續的糧草了。”

李景隆心里咯噔了一下：“殿下，此言何意？”

“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可隱瞞的了。”李世民輕笑一聲，“今晚我們將會和元軍決戰，打贏這一仗，有了元人的儲糧補充，我們也就無需顧及糧草短缺之事了。”

“可如果打輸了呢？”李景隆顫抖的問道。

“不會的。”李世民淡淡的說道，“信我即可。”

李景隆信不了一點。

他不知道這位吳王殿下是怎么想的，兩千騎兵就要跟乃兒不花的兩萬大軍開戰！

這懸殊的比例，讓他很難相信己方可以取勝。

更何況，除了乃兒不花，還有察罕的上萬兵馬來勢洶洶，他們這兩千騎兵就像是被夾在石縫里的螞蟻，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碾碎！

“讓將士們吃快點吧，算算時間，察罕也應該到了。”李世民環顧左右，將士們正分瓜著僅存的食物。

而其中一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士卒，不同于身邊人的狼吞虎咽，他不緊不慢的吃著手中的高粱餅子，淡然的眼神卻一直鎖定在“朱橚”的身上。

李世民對身旁的小李問道：“那個兵叫什么名字？”

“有點印象，好像是叫……平安？”李景隆想了半天，歪頭說道，“我聽老卒們說，他是這幾個月才來營里的，好像是滁州人，平時不愛說話，名字取得挺好。”

他這些日子跟老卒的關系稍有好轉，也對營中將士們有所了解。

李世民若有所思。

……

乃兒不花望著草原遠處的黑色人潮，在月光下猶如成千上萬的狼群向他們襲來。

他也沒想到，開平王納哈出的回應會如此激進，打明軍不積極，內戰倒是挺勇猛的，說打就打。

一聲招呼都不打，說干就干，帶著上萬的兵馬就殺了過來。

乃兒不花有些后悔挑釁對方了，但事到如今也沒有回頭路，他只能抽刀向前，下令迎敵。

“大元的將士們，我們是草原上最善戰的勇士，現在，納哈出家的狼崽子打過來了，為了齊王與尊嚴，隨我迎戰！”

隨著乃兒不花的一聲大吼，身先士卒策馬沖鋒，兩萬兵馬咆哮著隨之沖殺。

他們的對手察罕面對氣勢磅礴的乃兒不花大軍，絲毫沒有畏懼，揮舞著彎刀，率領兵馬與敵人對沖。

數萬騎兵對沖，昏天暗地，在這個陰冷的夜晚混戰在了一起，不斷有人從馬上翻落，將草場染成了妖冶的鮮紅色。

北元內戰！

……

看著這混亂的戰局，李景隆驚了，他用詭異的眼神看向了李世民：“殿下，您早就知道察罕會跟乃兒不花打起來？”

李世民看到戰事如自己所想般雷同，頓時長舒了一口氣，嗯了一聲。

小李人都傻了：“這是能猜到的事嗎？我們在這里蟄伏了小半個月，也就是說從半個月前，您就已經通過元人的斥候動向變化，猜出了將會在此時爆發一場大戰？”

“所以我們才能等到現在這個機會啊。”

李世民感慨道，“若是他們沒有爆發內戰，哪里會給到我們機會。”

他此舉無疑是火中取栗。

只靠著對元人斥候的動向變化，猜到了乃兒不花可能會和察罕開戰，想靠著手上的兩千騎兵在北元內戰中漁翁得利。

倘若他猜錯了，這兩千騎兵恐怕得餓成兩千步卒。即便猜中，想要用這點兵力賭贏的希望也不算大。

可李世民還是賭了。

他手持彎弓，振臂高呼：“愿先登奪旗者，隨我來！”

李世民沒有回頭，一人一弓一白駒，坦然從草地之上飛踏而過，沖向萬人血戰的亂局。

后面的騎兵營將士們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根本不知道為什么幾萬元人會打起來，這位吳王殿下又是哪兒來的勇氣去孤身一人沖陣。

這就稀里糊涂的要帶著他們去赴死了？

名為平安的士卒默默的站在人群當中，將手中的高粱餅子吃凈，旋即翻身上馬，一聲不吭的追向吳王的背影。

“好你個吳王，讓老子跟著你送死是吧，我一個曹國公世子，大好的前途不要，去跟著你玩命，我難道是傻子嗎？”李景隆咬緊了牙關，一向惜命的他此刻卻頗為豪邁的翻上馬背。

“送死帶我一個！”

騎兵營的將士們愣在了原地，犯起了嘀咕。

“什么情況，飯還沒吃完，怎么就要去玩命了？”

“我還沒吃飽啊……”

“咱們跟上去嗎？”

“跟上去就是個死啊，你也不瞧瞧那兩伙元軍有多少萬兵馬，就咱們這點人夠干啥的？”

“死就死唄，我這條命跟著徐大將軍出生入死多少次了，論膽識，我還能比不上他吳王？”

“娘的，好歹讓人吃飽飯再跟著去打仗啊，有沒有點規矩啊？”

嘀咕歸嘀咕，但騎兵營的將士還是在此刻全都選擇上馬跟了上去。

魏國公麾下騎兵三營，豈能畏死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