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繁榮背后的危機
詹姆斯·瓦特于1776年發明了蒸汽機,開創了人類歷史的轉折點。人類第一次實現了利用化石燃料產生機械能,對機械能的利用突破了原始人力和畜力的極限,大大提高了生產率。瓦特的發明取代了以往制造業中的人力和交通運輸業中的動物,推動了工業革命,加速了一直持續至今的技術創新大爆發。工廠、公共事業、鐵路和輪船的設計與建造,都使用了瓦特及后人的許多發明技術。這需要聰明才智、堅持不懈和好運的結合,當然還需要大量資金。
工業革命創造了前所未有的投資需求,建造出用以生產世界商品的機器并運往全球市場。資本首先在英國,隨后在歐洲和美洲,成為經濟增長和繁榮的關鍵驅動力。銀行為工業革命提供了大量所需的資金,成為“英國工業大廈的支柱”。1在美國,工業革命需要大量資金用于基礎設施建設,尤其是航運和鐵路,它們支撐起了橫跨這個廣袤新國家的貿易。
工業革命之后是農業革命,后者不如前者廣為人知,但在人類繁榮的發展中同樣重要。耕作方式和農業機械的進步,提高了整個歐洲和美國農民的生產力,降低了人們饑餓和營養不良的風險。1910年,兩位德國化學家發明哈伯-博施(Haber-Bosch)法,帶來了合成氮肥的發展。哈伯也因此獲得了諾貝爾化學獎,體現了其對人類的重要性。2氮肥的使用引發了一場全球農業革命——在美國,每英畝玉米的產量增長500%,也就是說農民能夠在同一塊土地上種植5倍多的糧食。3全球范圍內,合成氮肥在短短幾十年內使農業產量翻了一番,這是繼產量經歷了12 000年的緩慢增長之后,一項非常了不起的突破。4人口增長不再受制于糧食短缺,從大約7億迅速增加到超過70億。5
工業革命和農業革命帶來了生產力和收入的持續增長,這在歷史上尚屬首次。早在18世紀前,除了小部分統治階級,所有人的生活水平都在赤貧線上下。從有歷史記錄開始到公元1200年,歐洲人均實際國內生產總值(GDP)每天略高于3美元,到詹姆斯·瓦特發明蒸汽機時,也僅僅緩慢升至每天6美元。6工業革命和農業革命導致普羅大眾收入急劇增加,高收入已不僅僅是富人的專利。到21世紀,歐洲和美國的實際人均GDP比工業時代前已高出近50倍。7
人類的繁榮在歷史上第一次產生了實質性的飛躍,這主要得益于健康水平的提升、糧食短缺的緩解,以及商品和服務的豐富多樣化,這些在之前幾乎不敢想象。但是問題也隨之而來。
氣候變化
化石燃料驅動了工業革命的發展——燃燒了大量的煤,向大氣中排放二氧化碳,造成地球變暖。瓦特蒸汽機以煤驅動,支撐早期經濟增長的其他大部分機械設備和運輸工具也是以煤驅動。20世紀以來,石油在汽車、航空和輪船等方面的作用越來越大。農業革命也導致氣候變化,如氮肥釋放出大量溫室氣體。為了滿足不斷增長的人口的需求,農業用地不斷擴張,導致大規模森林砍伐,釋放林木中儲存的碳,而在這些被砍伐的土地上,放牧的牲畜在消化食物過程中也產生了大量的甲烷。
工業革命和農業革命創造了超乎想象的經濟增長,極大地提高了世界上大多數人的收入,減少了貧困和饑餓。但與此同時,溫室氣體以創紀錄的數量被排放到大氣中,造成了人為(人類行為導致)的氣候變化。GDP的增長和大氣中二氧化碳濃度的上升趨勢的聯系不是巧合,而是一種因果關系,見圖1.2。
科學家很早就知道經濟增長和溫室氣體排放的關系,數十年來一直向政府提出警告——我們正面臨不斷上升的災難性氣候變化的危險。最近14 000多名氣候學家一致認為,到21世紀末,全球溫度平均要上升6℃。8某些地區的溫度甚至會上升更多,如北極的氣溫預計將達到平均上升水平的3倍。9到2050年,大多數人,將在有生之年看到地球的變暖速度超過其數千萬年來的變暖速度。10

圖1.2 (左)過去2000年世界GDP的增長;(右)過去2000年二氧化碳濃度的增加
資料來源:Our World in Data。
責無旁貸
如果要避免災難,人類必須做些什么呢?氣候科學家很明確:我們需要將全球溫室氣體排放量減少到零,需要在2050年時,將氣候變暖控制在1.5℃以內,要在不晚于2070年時將溫度升高控制在2℃以內。11如果這些基于科學設定的凈零排放目標未能實現,溫度略有升高就會導致蝴蝶效應,地球自然環境可能會發生巨大變化。這些變化將逆轉工業革命和農業革命帶來的繁榮成果,人類將不得不面對地球海平面的上升、極端天氣事件的出現和熱浪的懲罰。
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詹姆斯·漢森(James Hens-en),是第一位警示政府氣候變化風險的科學家,他于1988年在美國國會發表講話。12自那以后的幾十年里,科學家為政府官員準備了越來越詳細和準確的氣候變化預測,為政策制定者提供了明確的緩解方案。遺憾的是,政府官員無法有效地應對這些警告,未能阻止全球溫室氣體排放量的增加。主要失敗必須歸咎于政府。事實上,氣候變化是一個獨特的挑戰性問題,需要政府來解決。
政府的角色
氣候變化具有負外部性,這是經濟學家用于描述一個商品的生產或消費對其他人或事物產生有害副作用的術語。例如,燃燒煤發電向大氣排放二氧化碳而導致地球變暖,但是發電公司和使用電力的消費者都不必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就氣候變化而言,因為溫室氣體排放與地球變暖之間存在時間滯后,這種負外部性將由子孫后代承受。
負外部性通常通過政府干預來解決,形式包括制定限制或禁止污染活動的法規,或者通過征稅迫使污染者為造成的損害買單。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含鉛汽油問題,過去含鉛汽油在美國很常見。在汽油中添加鉛會增強汽車發動機性能,使司機駕駛體驗更佳。然而人們都知道鉛有毒,它對健康的影響要多年以后才能顯現。1926年的一份公共衛生報告表明,鉛中毒“將成為下一代的問題”。13事實確實如此。到20世紀70年代,汽車尾氣造成的鉛中毒正在危害數百萬美國兒童的健康,包括造成兒童成長和發育遲緩。在衛生部門的壓力下,美國政府頒布了法規減少并最終消除了含鉛汽油,從而解決了負外部性問題。14
但含鉛汽油比氣候變化更容易解決,因為這種負外部性是局部的,排放鉛的汽車與受到傷害的兒童都在同一社區之中,因此,美國政府法規可以解決這一問題。氣候變化則不同:二氧化碳和其他溫室氣體排放進入地球大氣層,擴散至整個地球,這會放大溫室效應的影響。排放至地球上任何角落的溫室氣體,都會影響地球上的每一個人。因此,解決氣候變化等負外部性問題,需要了解共享資源經濟學。
公地悲劇
兩個世紀前,英國經濟學家威廉·福斯特·勞埃德(William Forster Lloyd)注意到,當允許農民的奶牛在公共(或共同擁有)的土地上吃草時,農民就有動力飼養放牧盡可能多的動物。他推測,如果每個農民都本著自己的最大利益去放牧,那么公共土地就會因過度使用而遭到破壞,繼而每個農民都會遭受損失。勞埃德的結論是,個人做出的理性經濟決策最終會耗盡或破壞公共資源,從而損害集體利益。即使每個人都知道這種情況會發生,但利用公共空間仍然符合他們的最大利益。這個概念被稱為“公地悲劇”,這一結論也適用于氣候變化。農民就像是地球上每一個排放溫室氣體的企業和個人,而公地則是地球的大氣層。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公地,但不是無限大。
政府通過產權來解決公地悲劇問題。在放牧的例子中,政府可以簡單地限制允許每個農民在公地上放牛的數量,或者通過對每頭牛進行征稅,稅額等同于每頭牛在公地上造成的損失,并用這部分稅收收入來修復所造成的損害。在上述任一情況下,農民的個人動機將與社會的需求相一致,公地也會因此而得到保護。就氣候變化而言,政府只需對溫室氣體排放進行監管或征稅,就能改變造成污染的企業和個人的行為。但是監管或稅收必須適用于每一個使用公地的人。隨著氣候變化,每個使用公地的人實際上就是地球上的每一個人。這就意味著,各國政府必須共同努力達成一項有效的國際協議——說得委婉點,辦成這件事是很困難的。
通過國際協議解決氣候變化問題的嘗試
1992年,172個國家的代表在里約熱內盧舉行會議,針對第一個應對氣候變化的國際條約進行談判。由此達成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United Nations Framework Convention on Climate Change),為隨后的談判建立了框架。從1995年開始,各國政府的談判代表每年舉行一次會議,以達成溫室氣體排放的國際監管條款。1997年在日本舉行的會議產生了第一個具有約束力的協議《京都議定書》(Kyoto Protocol),該協議限制了發達國家的排放量。遺憾的是,同意設定排放上限的國家隨后反悔,該協議于2012年到期,對氣候變化幾乎沒有造成任何影響。經過幾次失敗的嘗試,談判代表在2015年聲勢浩大地達成了一項新協議——《巴黎協定》(Paris Agreement)。
195個國家簽署了應對氣候變化的《巴黎協定》。占全球排放量90%以上的國家同意提交碳減排目標,概述每個國家減少排放的承諾。《巴黎協定》最終將地球上幾乎所有國家納入一個協調一致的計劃之中,以應對氣候變化這一公地悲劇,因此(這一協定)受到稱贊。當時的奧巴馬總統宣稱,“歷史很可能將其視為我們星球的一個轉折點”。15
但《巴黎協定》既沒有限制排放,也沒有懲罰未能實現目標的國家。該協定對于各國必須減排多少沒有具體要求,各國設定的減排目標也沒有法律約束力。自《巴黎協定》簽署以來,全球溫室氣體排放量持續增加,從2014年協議簽署前的53億噸二氧化碳當量(Gt CO2e)16到2019年超過59億噸二氧化碳當量,172020年排放量首次下降,但這只是由于全球新冠肺炎疫情限制了旅行和經濟活動。聯合國指出,“這種經濟中斷暫時減緩了人類活動對地球氣候的歷史性負荷,但遠遠沒有消除它”。18
投資者反應
投資者尋求國際協議來指引方向,旨在尋找合適的地點和方式來分配資本以緩解和適應氣候變化。這是有道理的,因為氣候變化的根本挑戰,即公地悲劇,歷來都是通過政府監管引導投資資本來解決的。但是,就氣候變化而言,因為缺乏明確且有約束性的條例,企業和投資者幾乎不可能做出長期的資本承諾。政客的更迭進一步加劇了不穩定性,如美國總統曾兩次加入國際氣候協議,隨后單方面退出。
30多年來,各國政府一直試圖通過談判達成的國際協議來應對氣候變化,包括1997年和2015年簽署的兩份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協議。但是它們都沒有奏效。解決氣候變化的公地悲劇被各國達成全球共識的需求所阻礙,因為在這個政治動蕩的世界中,全球共識幾乎無法達成。缺乏穩定的氣候政策讓大多數商界領袖和投資者采取了最謹慎的行動方案,即靜觀其變。幸運的是,現在這種情況正在變化。
轉折
2021年,商界領袖轉變了策略,加緊宣布應對氣候變化的計劃。包括許多世界大型公司在內的3 000多家公司均對溫室氣體凈零排放做出承諾,其承諾根據基于科學設定的目標,快速并持續地減少排放。投資者對此也給予了熱烈支持。
在2021年的氣候變化大會上,金融界成員宣布成立“格拉斯哥凈零金融聯盟”(Glasgow Financial Alliance for Net Zero,簡寫為GFANZ)。該聯盟由管理著超過130萬億美元資產的共450家金融公司組成,致力于將溫室氣體排放量降至零。19顯然,該減排承諾是建立在2015年《巴黎協定》的基礎上,并展示了即使在沒有約束性政策的情況下,國際協議也可以為商業活動提供一個可依托的框架。《華爾街日報》將會議主旨總結為“商業改變游戲規則:格拉斯哥聯合國氣候大會(COP26)”20,商界領袖與投資者終于與政府在減少排放和應對氣候變化上站到了一起。
商界開始與政府同步合作,并在某些情況下領先于政府,這一新動向使許多觀察家感到驚訝并且產生懷疑。事實上,商界的這個轉變自有其道理。正如工業革命刺激了行業資本的形成,一些全球趨勢也正在推動資本快速、持續地流入為客戶提供的解決方案。氣候投資,已然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