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到靜姝閣,文清淵便大聲道:“四妹妹躲懶不去給母親請安,也不肯讓我去盡孝心,如今我來了卻也不來迎我?”
文水姝心中正煩憂該如何與他說,忽然聽見這么一句話,歡喜起來,一行吩咐小丫鬟們去傳飯一行去外面迎文清淵。
他今日穿著一身青衣,言語動作是一貫的玩世不羈,可她就是有一股子的安心感。
文清淵大剌剌的坐在八仙桌西邊的椅子上,右腿向外打開放在左腿膝蓋上,身子斜靠在椅子一側,沖丹青道:“爺大早上的走了那么多路,還說讓我來吃早飯,在哪兒呢?”
丹青知曉他是在尋理由讓她們出去,便道:“我下去看看,二爺與四姑娘略等一等。”說著,招呼著梅蘭竹菊四人也往外走。
直到眾人都走了,文清淵仍舊那么吊兒郎當的坐著,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和你說嫁妝了?”
文水姝低著的頭一下抬了起來,看著文清淵,顯然難以置信,滿臉的驚詫,看得文清淵忍不住笑,伸手往她腦袋上輕輕一敲,“有這么震驚嗎?”
文水姝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整個人的精神都好了許多。
文清淵看在眼里,眸中凈是寵溺,忍不住勸道:“瞧瞧,這樣多好,誰肯不喜歡呢。怎么在三妹妹她們面前就是那樣一副模樣了。”
文水姝聞言,雙眸一下就暗淡了下來,低聲道:“三姐姐本就不喜我,何苦再去招她厭煩。”
文清淵見她這模樣,雖不信以文水琴的性子會隨意厭煩哪個人,但這個妹妹看著也不是那種會隨意亂說話的。
想來這也是她們小女孩兒之間的小心思,鬧不出多大的風浪來,便不再多勸。
想著今日的目的,文清淵道:“不管她與你說了什么,都是騙你的。也不知是什么心理,仿佛總是看不慣文家安寧一般,你只不信便是。你細想想,平日里母親都是怎么對你的,其他兄弟姊妹們都是怎么對你的。”
看文水姝當真聽進了他的話,又繼續道:“且不說這些,就算母親她們有什么心思,你好歹也想一想文家的家規,母親再是如何也越不過文家這百年來的老規矩。況且算起來,我們也只是生母不同而已,與大哥大妹妹他們一樣,都是自小養在母親膝下的,母親心中疼你是毋庸置疑的。你應該比我清楚,嫁妝看的不止是母親的心,還有婆家。拿大妹妹與二妹妹來說,二妹妹的嫁妝肯定比大妹妹多,難道這便能說明母親的心更偏向二妹妹了?”
當然不是,二姐姐多是因為二姐姐的婆家是武國公府,大姐姐婆家是工部尚書府。
兩者的身份地位相去甚遠。
文水姝本就是個明白人,被文清淵一點,還有什么不通透的。
只是,她心中到底有痛。
低頭絞著手中的帕子,說出了久埋在心中的話,“二哥哥不曉得我有多羨慕五妹妹和六妹妹,有那么一個溫柔淡泊的娘親,連三姐姐都會愿意與她說上兩句,便是三姐姐的及笄禮也肯讓她做樂者。”
偏她的這個生母,每日里什么都不會,只曉得爭風吃醋、招惹是非。
文清淵聽著她毫不掩飾的羨慕以及心中深深的厭惡,仿佛看到自己從前的模樣。
年幼時他根本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因為是養在薛氏跟前,薛氏也一直拿他與文清楓一樣對待,因此七歲以前一直認為自己是薛氏親生的。
直到那一次跟著文言澈出門,才知曉自己是庶子,而且是平日最為尖酸刻薄的茹姨娘所生。
那時他才知曉為什么府中人會有意無意的找他麻煩,也不像對待文清楓一樣對待他。
不是不自卑的,有一段時間甚至都不知該怎么與薛氏他們相對,遠遠見到也都是繞道而行,甚至開始覺得自己哪里都不如大哥。
小孩子的嫉妒心上來了,被別有居心的人利用后,便會一發不可收拾。
幸好,薛氏及時發現不對勁,趁著他犯下大錯的空擋,把他趕去薛府,讓薛俊文代為管教。
也是那個時候,他才知道,那個外人口中游手好閑、不學無術的舅舅,竟然是深藏不露。
在以后的每一次回憶中,他都在慶幸,慶幸他沒有忍住與薛氏說出了久埋在心中的嫉妒與不甘,讓薛氏覺察出背后有人在挑唆他。
他也清醒的認識到,薛氏是真的拿他們當自己的孩子沒有顧慮他會把薛俊文的身份說出來。
因為,那也是他的舅舅。
想起那段可笑的時光,文清淵便是一陣心酸,自己的骨肉竟是她可以為之利用的人,全然不顧年幼的他是否會因此受到傷害。
這樣的人,心中只有她自己,哪里來的舐犢情深。
可想而知,她如今與四妹妹說的話,不過是為了滿足她的貪婪之心,哪來的什么真情實意。
仗著是四妹妹的生母,她不知要了多少好處去,如今卻不滿足了,還想把手伸到四妹妹的嫁妝里去。
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伸手摸了摸文水姝的頭,安撫道:“偷偷告訴你,”見文水姝看了過來,“我也羨慕過。還懊惱自己為什么是她生的。”
文水姝笑了,腦海中不清晰的記憶一下子明了起來,“是了,我還記得你最討厭的便是她了。說她總不安分,恨不能把府里翻個天,讓母親忙里忙外的,全府里數她最煩。”
幼年時兄弟姊妹們都是在一處的,因都以為彼此是親兄弟姊妹,比現在還要親上十分,也是眾人最為開心的時候。
那時在一塊每日里除了嬉笑打鬧,做得最多的便是編排茹姨娘今日又做了什么不讓太太舒心的事,太太今日因為她又沒有及時吃上飯。
幾個年輕氣盛的哥兒們還都義憤填膺的說要讓父親把茹姨娘給趕出門去。
那應該是她三四歲的時候吧,后來突然聽聞二哥哥與她都是茹姨娘所生,是庶子庶女。
還沒緩過勁來,二哥哥跟變了個人似的,開始各種搗亂,與大哥哥打架,甚至做出許多大逆不道的事,氣得母親把二哥哥直接送去了薛府,三年后才回的文府。
只是從這以后,二哥哥在文府待的日子總不多,不過過年時待上幾個月,舅舅便把二哥哥帶走了,全國各地的玩。
饒是如此,哥哥依舊很疼她,也與小時候一般,不再搗亂。
只是,大家心中終是有了芥蒂,不是一母所出,打鬧玩笑也不比以往一般肆意。
可能因她是茹姨娘所出,總會不自覺的看別人的臉色,生怕哪里惹了他人不開心,更怕,母親也把她趕出去。
母親應該是知曉她的想法的,可母親從來沒與她說過諸如“她很乖,不會把她趕出去”一類的話。
可轉念想想也對,若母親這般說,她會更加害怕,怕她忍不住使小性子了,不乖了,母親便把她趕出去了。
但五妹妹與六妹妹仿佛沒有這回事一般,六妹妹年紀太小便罷,五妹妹與她一年出生,為何每日里還是照常給太太請安,與大姐姐她們一起玩,只是偶爾會去和蘭姨娘說說話,這樣的生活她好羨慕啊,這么多年來,最歡快的便是三歲以前記不太清的時候。
文清淵見她臉上時而開心時而憂慮時而傷感,無奈地搖搖頭,如果這丫頭沒有經歷過那些的話,與二妹妹該是多么投緣,也怪他這個做哥哥的沒能保護好妹妹,沒能讓她保持童真。
伸手扣了扣桌面,見文水姝終于肯看他了,又吊兒郎當的坐在椅子上,嘆道:“終于肯理我了。你找我來是為了讓我坐這兒不成,說著讓我來用早飯,偏又沒看見,唬我的不成?”
經他這一提醒,文水姝才想起來:他們坐了好一會兒,卻沒人來擺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