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鼓突著眼睛翻露大面積的眼白斷斷續續地點頭表示他聽懂了,腦海里一片渾濁,只知尋聲依言而做。
“說,你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我只是好心,你為什么要掐死我?”青年的氣脈被制,微弱的語聲中氣不穩忽大忽小,他還想著自身,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詰問老者。
背后的人呵呵笑了,“你還以為這一句可以喚起同情心?我是否殺你只看你愿不愿意說實話。你的事其實我一清二楚,但需要你親口作答。大點聲,快點回答!”
“我來賣海藍寶石?!?
“那你跑什么?”
“我以為收貨人,陷入了厄運?!鼻嗄觐D了一下替換掉一個詞,他不想說“殺”字勾起劫匪的邪念。
“你說了實話,但我仍不能留你,我不能讓主人的承諾失信?!?
“不,你不想要寶石嗎,那是一塊很好的原石,我想你的主人會喜歡,不然我也不敢斗膽來交易。”
“處理掉這個人,帶他走。”
朋友被拖走了,青年看不透這小巷子有多深,他被提著頸子推向前,后腰立刻被一截堅硬的東西頂住,他猜測是那只漂亮袖扣的主人用刀子脅迫他交出寶石。
“在我的住處。”他走得很慢,后腰刺痛,緊張將刀傷的疼痛感降到最低,在沒有辦法的辦法之中拖延不失為一種好的求生手段。
杰森派人調查這兩名青年的來歷,用最穩妥的方式守住狗頭金違約的秘密。但是他千算萬算緊慎從事仔細叮囑過烏蘭收斂行徑卻還是晚了,牡羊酒店像一艘尾大不掉的淘金船不斷網羅資金與擴大影響力,終在烏蘭定死的策略下不可避免地直面冰山,她的計劃是撞在利益的尖峰上被拆裂了。
烏蘭手下的精靈廚師實在忍受不了血腥的刺激發狂地沖出來,嚇傻了的女孩手握解牛尖刀半裙是血地哭喊著她不殺人。
酒店里是從沒有過的寂靜,在場的每一位都還在回味聽清與聽不清的字句是真是假。
“阿姐,你快回來!”小矮人挑簾畏縮地探手招了一招,他不去確認姐姐是否看見而是快速背過身放下簾子。
“人肉?”
砸在地上摔了八瓣,驚恐的食客顫抖著拈起另一只盤子,小心不讓指頭浸到湯汁中去。有人瞇著眼微微笑著,不把同伴欲拒還休咂摸嘴的表情放在眼里,仍舊優美地挑起肥嫩的肉片。
似乎有些不祥的聲音。烏蘭被費拉慈抓住頸子壓在桌上,一碟血腥的肉扣在她臉上??粗灸艿亻W避,眾人火大,在理智的燒灼下,曾吞下去的香滑軟膩的肉像是被二次煮開了,不理智和著一團粘稠的東西在肚中一指一指往上頂。被掐住的烏蘭發出兔子一般的恐怖叫聲,如一些不愿走遠的鬼獸喊破了喉嚨。
在烏蘭嘶啞的吼聲里,有人打碎了瓷盤,躲閃不及的人撞翻了桌椅,更多的杯盤碎裂,也有人穩穩端起自己的肉,喝盡杯中酒,繞舌一周舔凈唇邊血色。
“這真是人肉?”有人看著自己伸開的十指,小聲去問發瘋的女孩。
有人抓住那個哭泣的女孩,淚流滿面的美人兒抽噎著點頭,微閉著雙眼低頭向男人手上藏去,要不是男人提著她的領子她已經被踩在腳下。
憤怒的人群像澎湃的大海,兇涌的浪濤擠壓過來。
“你這個劊子手!”
“這是人肉!”
“不是?!迸⑼滔赂鄿I水,嗆咳讓她說不出應有的話,她只將臉向肩膀下藏去。
有心細的人挑起肉片反復觀察,再將流著湯汁的肉咽下,那是比餐后一支雪茄更要深入臟腑的愜意。肉服貼于胃壁上,香氣從口齒和鼻腔中溢出,一呼一吸之間有種安神的魔力,盡乎讓人忘了質疑這肉是否隱含詛咒。那人抿緊唇微抬眼生生將飽腹的快感壓下,他強自撐開因不經意放松而閉合的眼瞼,同時注意到還有人私下里流露出享受和懷念的神態。
“烏蘭,你居然燉人肉?”切齒的怨恨在心中翻騰,那人從齒縫里擠出的這一句話將眾人悶在胸中的火氣煽得更旺,整個廳室里充斥著粗重的、壓抑的呼氣聲,很多膽小的食客默默鉆出人群退到熙攘的大街上。
“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么認定這就是人肉?”烏蘭吐了,掐著她的那個男人激憤到手指發癲、不知輕重。女人將臉抬起一點兒,帶著血腥味的呼吸,繼續笑罵:“因為味道。啊哈哈哈,沒嘗過的人如何知道?!?
她臉上兩行血淚,大聲喊出來:“這味道好吧,保留了當年的原味,我一直不敢改變它,為的是等你回來。”
“但我等了很久,我看著你吃過很多次,你為什么現在才說出來,為什么斷言這是人肉,”烏蘭只對那一個人喊叫,“因為你沒吃夠,你在別的地方吃不到,只有我這里有,所以我斷定你這殺人狂徒還會尋著香味兒回來。你要多吃幾次我才有報仇的機會。我放入一味兒‘特別’的香料,比之當年的更好!”
“發生什么事了?”
集市的總管矮人萊希頓悠閑地踱進室內,戰靴踢著鐙亮的無鞘配刀,叮、叮、叮地一聲一聲發出清場的開場白,眾人自動散開,女子已血流披面,男人將打未打的鐵拳也落不下去了,女子趁機撞開他撲向后廚。
“打女人不是矮人的法律所能容忍的。”萊希頓舉起短馬鞭指點著費拉慈的不雅行徑,費拉慈恭順地向著矮人老爺肥碩的身軀深深地彎腰一禮。
“敬尊的萊希頓老爺,萬事總有起因,首先我為自己的莽撞道歉,我無意冒犯女性的尊嚴。我是憤怒到了極點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感情。如果您知曉了烏蘭老板做了何等邪惡之事我想您也不會給予一個嫌犯庇護的?!?
“噢,剛剛那是烏蘭。”萊希頓向后挺了一下雙肩,手臂交疊,用短馬鞭壓住繃起的腰帶上璀璨的藍寶石,他那對兒圓小晶亮的眼睛在周圍的漢子臉上掃視一遍,濃眉皺起,一種可笑的威嚴在他身后數十柄戰斧沉重的壓迫下不得不讓人承認。
“如果有什么不滿你當眾講出來,我當然站在道理一邊。”
“烏蘭的酒店燉煮人肉?!辟M拉慈痛苦地閉了眼,撫心說道。
“都有誰吃過了?”
費拉慈啞巴了,其他人一動不敢動,希望萊希頓老爺不要看過來。
“有人失蹤嗎?”
“有人受傷嗎?”
“吃人肉,呵……”
萊希頓的侍從碰了一下老爺的手肘,肥胖的老爺接下去提高聲調命令搜查一番,找到證據才有說服力,完美擊饋了好事者散播的牡羊酒店有嘉蘭島的精靈做后盾因此矮人不敢動的謠言。
兵士扯下門簾,小矮人蹲在廚柜里吱地一聲關上了門,洗干凈了的蔬菜成排地碼在木砧板上,血水滲入冰渣里,一切罪證引燃了萊希頓斷案的熱情。他用配刀插上一塊肉,左右端詳,這種體積不可能是從人身上取下的。
“看樣子是剛剛宰殺不久的?!比R希頓邊講解邊分析,踱到廚柜前面,喊道,“把他拖出去。”
“啊”小矮人顯然被這貌似裁決的吼聲嚇壞了,一翻身倒著滾出來,“不是我屠宰的,不是我”
“說,在哪兒?”
“在,在兒,”他說得上氣不接下氣,抓松自己的衣領又捂住臉,心虛地哭起來,“我沒有殺人,不要誤會我……”
“啊”
小矮人的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腳。
“說人在哪兒?”
小矮人蒙了,淚光點點的圓眼睛從指縫里偷偷瞟著萊希頓,結結巴巴地回答,“老板、在、后院……”
“死人在哪兒?”
“我不知道”他突然發狂般地大叫一聲。
衛兵的戰靴踢開擋住后門的小矮人,他連滾帶爬地躲到一邊,在萊希頓一行跨進后洞以后爬著跑出廚房,立刻被憤怒的費拉慈掐住脖子摔到他跪著的姐姐腳邊。
“哇哇,我們完了,我們完了。”
女精靈抱住弟弟,撫摸著他毛絨絨濕漉漉的面頰小聲說著不會的,不會的,總管老爺會查清楚的。
萊希頓如這對兒姐弟所想正在努力搜尋證據,卻不是為了幫助他們,而是為了得到烏蘭的這份產業。
后洞很開闊,天光從鑿穿的石窗漏進來,映亮了地下暗河晶瑩的水體。烏蘭正站在一根石柱之前,清涼的濕氣讓她平靜下來,她舉著一只錫瓶嘴角噙著些微冷笑快速將瓶口插進被縛的男人嘴里,她掐住男人垂著的頭抬高瓶底,然后微笑地看著萊希頓。她臉上的血污已經洗去,潤白的臉蛋透出祈禱之后沐浴在天國圣光中的那種安祥。流水聲聲,萊希頓看了看那條河。
“烏蘭,認罪需要趁早。自首的話,刑罰從寬。”
“我不認罪,我沒有殺人,這一切都是誣陷。”
“好,請拿出證據來。”
“證據?”
烏蘭啞然失笑,萊希頓的隨叢吃驚地張開嘴巴呼吸了好幾口陰冷的潮氣,擁堵在過道里的人們遞進來一碗肉湯。
“我的秘方,如果萊希頓老爺想要可以拿50金交換?!?
“呸”
“后面那個你就要殺了的人,還不是罪證?”
“你喂他喝了毒藥?!?
烏蘭看著費拉慈,將一瓶子藥水倒進河里。
“看,這水沒有起變化,這東西沒有毒。你強迫一個沒有做過壞事的人證明自己沒有做下壞事,要找什么作為證據呢?下面來說說我的烹飪秘方吧!你們公認它很好吃,我告訴你們,它不是人肉,而是秘制的乳豬。和人肉差不多的味道?!?
“我為什么知道,要問我為什么知道?說是人肉的你們又為什么知道呢?”烏蘭向前移步,“哈哈,因為在20年前的一起災難中你們嘗過人肉,那其中也包括我的弟弟妹妹,這還不夠,那鍋肉湯里面也包含了你們父母最小的孩子。我們都是那場饑荒的幸存者。還沒有人付錢,我不可能告訴你們配方的?!?
“你也是背負同樣罪孽的人,不然你如何能夠活得下來?!?
“所以我每日都在服毒,而且我也要喜歡這個味道之人一起服下毒藥?!睘跆m拔出匕首,“如果沒有解藥,毒發時痛楚的滋味一定遍布全身,流動的血液好像螞蟻行軍,從身體內部吃空你們這些虛偽的人。身體里的食人蟻即使切開血管也倒不干凈?!?
“還有,我剛剛倒在水里的就是解藥,只要喝下整條兒、哈哈、河的水、就能治病。哈哈哈不過要快呀藥已經被沖走了??禳c追上去,截住它!”
“這女人瘋了!”
烏蘭自殺了,她吐著血倒下,冰冷的河水漫過她大睜著的眼。
“她就這樣死了,那我們怎么辦?”費拉慈將信將疑地尋找烏蘭話頭里的破綻,扼住手腕感受血液的流動。
“這女人說的不可能是真的?!?
“我們沒有感覺到病痛?!?
“那可能是因為你從沒有斷過吃那種肉?!?
萊希頓數著發言的人數,原來有這么多的人都在吃,并且十分愛吃那種肉。當年日日抹上一層鹽嚼著干裂的黑面包再喝水充饑的心酸忽然涌上心頭,他看著眼下的這群人,這種罪孽深重的人都該死。經歷過當年事件的萊希頓自覺做出了最公證的裁判,這也是一個有良知的紳士應有的愛憎情感。
“那兒還有個人吃過解藥!”
“住口!”
居高臨下站在斷巖石階上的萊希頓抬起馬鞭指揮衛兵阻攔憂心忡忡的人們,舉起金屬方盾將吵嚷的人推出石洞,后面不了解情況的眾人氣憤地打砸桌椅、低聲交談。
“看,烏蘭老板的靠山一定是精靈,所以萊希頓有心無力。”
“矮人看不慣精靈在他們的地盤上擴大產業?!?
“萊希頓巴不得結交呢!”
“死了幾個人算什么?!?
“除了與利益相關的,人命在老爺們的眼里不算什么?!?
萊希頓老爺很喜歡俯視眾生的感覺,但這些人類太不識趣,他掃興地跳下地來,決定非不讓他們如意。
“把這個人救下來?!?
這場疑點重重的血案的主審官萊希頓老爺氣定神閑地走出后廚,用馬鞭拍打那個被冷水潑醒了的男人。眼尖的認出他就是杰森留下的那個手下,原來剛剛不是他被吃了。
“你們看清楚了,這里沒有殺人、吃人等案件。碗里的是豬肉,你們大可以放心了?!?
“那我們中的毒呢?”
“有誰有中毒的癥狀,一個女人恐嚇的話也信。”萊希頓接過銅盤讓衛兵放在餐廳里唯一沒倒的油木桌上,“你們之中有屠夫吧,可以辨別,這些在酒店里找到的骨頭都是牲畜的?!?
萊希頓睨了一眼挺直脊背的女精靈和癱軟在她懷里的小矮人,“這東西不配做矮人,拖出去,禁止交易。把這個男人送到阿吉娜女巫那兒去。烏蘭老板被你們逼得自殺了,但證據卻顯示她沒有殺人,所以你們的餐費要如數上繳?;镉?,估價。另外,烏蘭的產業無人繼承,也沒有遺贈,按照規定收歸集市所有,打爛的東西你們要照價賠償。”
“這個女精靈才是殺人者,她滿身鮮血。”費拉慈不斷指點著女精靈光潔的額心,“將她賣做奴隸,讓她做苦役贖罪?!?
“姐姐,姐姐”被摳住大臂拖走的小矮人聲嘶力竭地呼喊,卻不敢踢一腳虐待他的人,也不敢鼓起勇氣為姐姐爭辯。
萊希頓撇著嘴,任憑費拉慈無功地折騰,一個男人受了驚嚇非要在女人身上出氣,這么點兒心胸的人簡直沒救了。
費拉慈揪起女精靈烏黑漂亮的頭發往外扯,她若哭泣著不愿意爬費拉慈就狠狠地踹上幾腳,踩得女精靈纖細的胳膊上全是鞋底印,踩到她的雙腿拖在地上不能動彈,她若搬住費拉慈揪著后腦長發的手,費拉慈就狠勁兒按她的脖子不讓她抬頭不讓萊希頓看到她的臉。手指粗壯的男人雙臂較力,一手揪住女精靈的發根一手拽緊她后腰上的布料將她抓拋起來,其他人都不忍細看。
女精靈扶在桌楞上,像搭了一件衣服在那里,纖細的精靈沒有從傾斜的桌面上滑落下來,翹起的兩張桌板也沒有翻倒。她很小心地躲開夾手指的縫兒,哭泣著翻開手掌,掌紋里褐紅的血在淚水中化開。
“我沒有殺人!”
“那這是什么?”費拉慈提起女精靈的腕子,扭轉她的手,下一句話牽動了全體見證人羅織罪名的心事,“到市場上找人來贖,賣上好價抵償損壞桌椅的錢?!?
“費拉慈,這個女精靈原為烏蘭所有,她也是充公的一份兒財產?!比R希頓老爺暴怒地主張自己的利益。
沖動中費拉慈撞在橫伸的桌腿上,一邊的桌面滑脫,女精靈的身體失穩。灰塵已經揚起,費拉慈扶著桌板借力也收不回肢體。額頭擦上桌腿劈裂的木刺,他痛哼一聲,勉力抬起一點兒下巴,卻也逃不過左臂被壓的噩運。
桌子的重量再加上砸在上面的費拉慈,萊希頓不忍看他的女廚師輕盈的軀體可能像水嫩的小甜瓜一樣被拍碎了,那就再也找不出另一個肯出賣苦力的精靈了。
沒有女精靈的驚呼,也沒有費拉慈的痛嚎,有那么一刻難得的恬靜與輕松,像極了嬰兒的安眠,遠離憂傷忘卻煩惱。從一瞬間深沉的睡眠中醒來,慵懶的思考,心像漂浮在溫涼的泉水里,泉水被封閉在不大不小的浴室中,溫暖的空間,清甜的空氣,澄澈的光線,滿滿的安全感。
費拉慈目光遲滯地松開了手,等他的意識回歸,他從傾斜的桌板上跳起來抓向飄浮的女精靈,卻一頭撞進如水的晨光里,有什么透明的東西漫灌入口鼻。
女精靈身周的光暈如水波漣漪,清甜如椰子汁液的味道進入到所有人的身體深處,奇妙的感覺,眾人疑惑地張望。而費拉慈緩緩向后仰倒,猶如失足落水,他眼睛里的光線抽離,沉墜在冰冷的湖底。眾人看到散去的水光如浪頭將他推倒,撲過來后化作明亮的稀疏的雨絲。那女子低垂著眼瞼,手中握著散落下來的一縷發稍。她原來盤起的發被費拉慈揪散了,如今包裹住半個身體,****的陰影從松脫的深色胸衣中裸露出來,那身姿猶如古油畫里婀娜的神女。
眾人看得癡了。黑白水光之中的女子緩緩降落,竟然令這群粗鄙的漢子隱隱生出敬意。
那神奇的光,宛如幼時想象中的可以掬起一捧的透明而柔和的光,不見了。
女子恢復了普通的奴隸模樣。那身布衣的褶皺沒變,那曲線卻不再有堅毅與果敢之美。眾人朝圣般的敬意也立刻退去。
費拉慈突然翻過身來,像溺水之人奮力摳著鼻子里的水,他捋著脖子,才覺得嗅到的是空氣。
“剛剛是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語。
萊希頓似乎了解一點兒什么,那對兒圓小晶亮的眼睛在高個子里搜尋。
“尊敬的萊希頓先生”
果然是精靈搗的鬼!
“如您先見,這位小姐衣上的鮮血是牲畜的,并且不是一日染成,屠戶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所以我饒恕了她的死罪,但是她是這產業的一分子,她以后歸屬于我了。”
“她是精靈,精靈不是任何人的財產,精靈始終是自由的!”
萊希頓眼中捉摸不定的神光凝注在灰發精靈身上,些微的猶豫漸漸被胸有成竹的笑容所取代,只有一個精靈,他的唇角逸出淺淺的冷笑,不自覺地摸了一下鼻翼拂去那一點兒外露的惡意。
“既然她是精靈,我就要帶回我的族人。”
灰發精靈退開,萊希頓見到了冰藍色的光線,仿佛站在明凈的怒海雪原上整個腦子里充滿了光明,生不出一點點云翳,更別提什么邪念了。這讓萊希頓覺得猶在魔法中。
柔軟的金發隨著精靈脫帽的動作滾落出來,整個中洲精靈中少見的顏色,至少在諾格羅德的地界它是瑟蘭督伊大人的標志。
萊希頓的小眼睛眨了又眨,可惜了女精靈的廚藝,阿吉娜女巫的供奉,他又不想釀成兩國邦交的大禍,更不想與里尤里大公較勁兒。他隱隱覺得瑟蘭督伊是知道這一點利害關系的,他也不相信這兒只有兩個精靈在。但是這可比千軍萬馬管用多了,因此他不得不放行。
“大人,里尤里一定知曉他的貴賓在哪里。”
做事慢吞吞的萊希頓聽著身邊親信的耳語,不耐煩了就敲擊披風上的金搭扣。這種事情他早已想到,不是么,該如何處理他心里早已有數,不是么?
所以女精靈安然無恙地跟著精靈走出勞作了十幾年的牡羊酒店,所以萊希頓失去了米勒說過的好機會。
“這個阿吉娜女巫的神通可了不得,她可以與維拉們進行思想交流,交流最順暢的就是你們矮人的庇護神奧力!”
“她只是想要一些精靈血做研究。嗯啊,最次的是新鮮食物,正宗的精靈口味?!编蝗?,矮人還能不能做出些有食材原味兒的東西,他們簡直是一群只吃調味品的怪家伙。這句超級無奈的抱怨米勒并沒有說出口,因為在他心里,整個矮人的城邦都找不出一個不放黑胡椒,不以把舌頭辣得伸直了奉為廚藝最高境界的矮人廚子。
失去了一個寶貝不打緊,萊希頓的心思快速轉到損壞賠償上面,收欠條和收現金一樣重要。
費拉慈捏著兩張欠條啐啐念:“那女精靈還撞壞了一張桌子呢,居然要我賠!”
“那女精靈得救了,可沒人喜歡救你。”調侃的聲音樂呵呵地添堵。
“可惜的是再也吃不到那種味道了!”惋惜的聲音里藏滿了懷念。
一個生靈離開后被人們以某種理由惦念著,即使這理由很荒唐,也算是沒有白來過吧。不小心趟了趟渾水的陌生老矮人交足了銀錢才被萊希頓的鐵甲步兵放行。
重獲自由的女精靈跟在嘉蘭島的精靈后面,她披了精靈護衛的一件長袍,低垂著頭,腳步很慢,漸漸落下很遠的距離。沒有任何精靈注意她,她走失了也沒有精靈在意。
在出了集市走過一段僻靜的小巷時,女精靈小跑著來到瑟蘭督伊前面跪下。撲通一聲伏地帶起的風掀翻了輕輕捌在石縫上的幾片煙葉。
逆光下,她的臉被陰影籠罩,她含淚啟齒道:“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幼小的弟弟湯姆?!?
“他比你更早得到了自由,萊希頓并沒有囚禁他,你可以回家找到他。”
“不是的。大人,萊希頓吩咐禁止湯姆交易,所有人都不會再和他交換生活必須品了,他會餓死的,他根本不敢回家。萊希頓老爺的懲罰是嚴酷的?!?
“那是矮人的風俗。”瑟蘭督伊的注意力轉到了那幾片尚未被絞碎的煙葉上,幾只小蟲在精靈腳邊飛舞。陰暗的側巷入口的土地上一堆混亂交疊的腳印和拖拽出的長長的一條痕跡預示了這里并不安全。女精靈向前跪行了幾步擋住精靈去路,瑟蘭督伊突然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莫奈爾?!?
“莫奈爾,你可以選擇回歸精靈族,也可以選擇留在異鄉,但是,湯姆,他是矮人。”
“嗯?”
女精靈挺直了背,抬起頭,瑟蘭督伊已經走了。莫奈爾那雙令人痛惜的大眼睛無助地看著地上塵沙隨風卷去。天暗了,起風了。走在隊伍最后的那位精靈回頭望了她一眼,女精靈爬起身來向前追去,她想喊叫卻嗓音發顫地哽住了喉嚨。
莫奈爾不曾見過矮人輝宏的王宮,但是躲進地下的生活她早已習慣。經過更寬闊更幽深的一段長廊,莫奈爾被一處雄偉高大的會客廳驚呆了,她仿佛置身大森林里,到處是樹藤刻紋和綠絲絨的裝飾,她聽說過里尤里大公與眾不同的鑒賞風格,是矮人里最喜歡樹木的,還會在金秋時節換上黃色的羊毛氈。
這樣巨大的空間并不空泛幽暗,而是筑有木石紋飾的石制小屋,小屋里點燃燈火,照亮小巧的旋梯,像為那一盞盞精雕的宮燈系好了流蘇。柔光自上而下將諾大廳堂照耀得通明透亮,這處美侖美奐的宮廷建筑兼有會客廳和客房的功能,石屋之間都有神秘的洞窟相連,宛如迷宮一般。住在這種石頭房子里像站在山頂一樣有趣,其他客人的一舉一動都在全體客人的監視之下,這不應該是設計者的本意吧。
“這里放戰備物資不錯,分門別類這么些個小屋。”一個灰精靈打開了旋梯前的一道小門。
“再在地下住下去我要瘋了?!绷硪粋€灰精靈走在莫奈爾身側。
“那位矮人貴族去哪兒了呢?”又一個灰精靈跟在莫奈爾后面,始終保持著同一段距離。
“莫奈爾小姐,請您跟我去沐浴吧!”
“???”莫奈爾還沒有看完石壁上神奇的建筑,心中的贊嘆令她沉浸在藝術的殿堂之中,夏娜的一句話令她驚覺聲音的主人已經到近前了,“好的,謝謝,給您添麻煩了?!?
湯姆一定會喜歡這里,他一直希望像個真正的矮人一樣做出令世人驚嘆的作品。莫奈爾這樣想著,不舍地回過頭來,銀灰色短發的女精靈夏娜抬手向左引領莫奈爾走上一段石階。
這位女精靈很奇特,她的發雖然不像人類男孩兒那樣短,但也只是發尖兒輕擦了肩部那么長,這在精靈中很少見了,莫奈爾想。
莫奈爾隨著夏娜繞著不起眼的一處石壁轉過去,從她根本沒有想到的洞口走上一截石梯,夏娜又打開一道石門,灰白的水霧滲透發稍留下馨香。夏娜揮一揮衣袖,轉頭笑笑,向著水聲起處走去。
“夏娜?”
“你等一下,不要怕。”
轟隆一聲,石門滑開,冷風攪散了堆積的霧氣,莫奈爾旋即看見夏娜站在清亮的水池邊將腳伸進去,她愉快地說道:“今天的水溫剛好,一點兒也不燙?!?
夏娜調節著進風量,壁上燭火搖動的烈焰漸漸縮短,陰影不再劇烈晃動。
“我給你們送衣服來了?!庇钟幸晃慌伺e著一支新燭捧著一籃子獵裝微笑著走進來,她把提籃放在石桌上回手關上了門,“快來,脫下這身臟衣服,洗一洗會很舒服。”
還在發愣的莫奈爾被她解開衣帶,慌忙說道:“噢,我自己來。”
“你的皮膚真好!”女矮人贊嘆道,接著她小心地摸摸莫奈爾手臂上仍未消退的紅印子,“你挨打了?”
“不要緊,就快好了?!?
“像你這么柔弱的女精靈,誰舍得狠心打你呢?”
“怎么了?”夏娜走過來,“快點脫衣服,這么好的水溫不知道一會兒會不會又變燙了。咦,莫奈爾你的腿上都是傷啊?”
“痛不痛?”女矮人問。
“都是舊傷?!?
莫奈爾大腿上嫩紅的鞭痕壓著形狀不規則的淤青和暗色的血痂更像詭異的紋身。
夏娜想不明白是什么樣重復的折磨能在精靈的軀體上留下累累傷痕。
“你受苦了?!毕哪鹊吐曊f道。
女矮人滿懷憐惜地扶著莫奈爾走進暖水里,“溫度怎么樣,適應嗎?”
“剛好?!?
一股泉流從石崖上飛瀉而下,像系著一條飄帶,隨風游移。
夏娜從池中間一處盛水的大石鍋里舀水沖掉莫奈爾發上的泥屑,問道:“適應水溫了嗎?”
“嗯。”
女矮人坐進水里,將頭伸向石鍋下方的水簾,在流水里將發絲打開,她說道:“像我一樣,坐到這里來。”
莫奈爾看著一圈的水流,說:“這真像個噴泉?!?
“這是熱泉口,那邊還有冷泉。”夏娜指向石門風口那里疾速沖下的水瀑,水下石階在晃動的波浪里扭曲變形。
“你的頭發真美,這樣烏黑。”女矮人撫弄著莫奈爾的長發,為她洗發。
“你的耳朵略圓??!”女矮人驚喜地摸摸自己肥大的耳朵,“我的也比較圓,他們都說好看。”
“真的呢,比一般的精靈圓呢,耳朵更像人類的。”夏娜說道。
“我是個半精靈,人類母親與諾多戰士的孩子,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戰死了……”
水溫的熱力沿著莫奈爾的身體一路上行,她覺得嘴巴發干,苦味很重,心像在燃燒。那是在戰場,黑發的精靈一劍刺倒巨大的地妖,地妖粗壯的手臂仍然伸過來要抓她?;饛牡匮_部燃起,精靈按住它,它扭動身子和精靈一起滾出兩圈兒,又向前爬行一臂遠,精靈始終不肯撒手,火在他們倆身上猛烈地燃燒。
“快逃莫奈爾快逃”勇敢的精靈把住劍柄,地妖一手扯斷他后頸。
母親摟住她的腰抱起她向前跑。
“爸爸”
整個視野的畫卷被火焰燒穿,燃著的精靈和地妖被火海吞吃。
腦中巨痛,火,燒干了她的眼淚。
心上設防的堅冰融化了,所有的心事像水流從心碎的裂縫中漏下,心像個漏水的杯子,嘩地一聲滿滿的心事全都不見了。本以為已是朽木就不會痛,本以為木質化的身體什么都能裝,但那傾吐的欲望卻像鳩毒汁液一點一滴地蝕穿靈魂的圍障。不只劇毒的腐蝕,單單是那份兒重量,莫奈爾都越來越覺得承受不住。
莫奈爾有點不記得她講了多少。
“哭吧,哭出來會好點?!迸伺闹谋场?
莫奈爾眨了眨干澀的眼睛,鼻翼兩側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兒,熱氣薰蒸著她的雙頰,奶油色的肌膚上覆了一小片兒紅暈,像夏風輕輕親吻了新熟的黃櫻桃。
“你有東方人的血統?”夏娜問道。
“我的母親是。”
“你渴了吧,我去拿點兒果汁。”女矮人起身,她同時抱走了莫奈爾脫下的衣服。
精靈們還在那個空蕩蕩的會客廳里,瑟蘭督伊執了份詳細的信報,女矮人不知從哪道兒石墻后面轉出來。
“那兒還有通道,她若不使用都很難找到。”一個灰精靈說起他們來此幾天的經歷。
“這兒像個戰地迷宮。”另一個灰精靈回答。
沒有精靈提問卻總有精靈回答,下一個灰精靈接著說:“矮人好像經常換房間,我看到移動家具的痕跡?!?
“當然要常常為家什換位置,要經常檢查有沒有小偷兒。”女矮人大聲說道,她將手中衣物鋪在原木桌子上,“莫奈爾隨身沒有攜帶特別的東西,連證明身份的物件也沒有。這件衣服顯然很舊了,這種布料在本地隨處可見?!?
“她就是牡羊酒店的一位高級廚師?”有一個灰精靈用非常肯定的語氣提問,聲音里如釋重負的那股興奮勁兒讓懇切的語聲升高了一個調兒。
女矮人平淡地回望灰精靈灼灼的目光,她深色的眸子逛了一圈兒,最后說:“不一定!”
那個灰精靈急了,被兄長攥住手臂,“巴丁……”
“她的母親是東方人,父親是諾多精靈,亡父后母親再嫁,有了一個矮人弟弟湯姆。繼父礦難后母親也相繼病世。湯姆膽小,凡事由姐姐出面。他們在牡羊酒店做工13年了?!?
“湯姆找到了嗎?”
“沒有。”巴丁的兄長馬丁回答。
“那條小巷子發生過什么事?”
“據查,在巷子盡頭出口,有人見過類似綁架的事。”
“哪里發生了綁架?”里尤里大公從二層巖室走出來,清潔的獵裝袍角拂過擦拭干凈的石梯護欄,浮起一陣幽幽蘭草香。
“發生什么事了?”他再次問道。
“在萊希頓的集市,”瑟蘭督伊將馬丁的第二份密報遞給了里尤里,“可能有爭斗?!?
里尤里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矮人文字,例行公事似地宣稱:“如果有人失蹤,我會派人找到。跟我來看一看勾沃恩寶劍吧!”
巴丁等了一等,他轉向女矮人卻被馬丁拽緊,“她所言與資料相符,你不必擔心?!?
“可是……”
“跟上!”馬丁將兄弟拉走了。
女矮人盛了果汁原路返回,莫奈爾和夏娜已經洗浴完畢,喝一杯舒爽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