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奧沖進宮殿,和他昨夜一樣的速度一樣的方式闖進瑟蘭督伊在二樓的書房,對面的窗大開著,精靈還在看帳冊。
“嘻嘻,呵呵,”半精靈未說話忍不住先笑起來,“瑟蘭督伊,我做到了,你今天可以答應給我嗎,或者允許我在這里玩一個晚上?”
“什么?”
“我今天賣出17只小窯爐,完成了考題,還有12只預訂的貨呢噢。另外,我可以拋出五個一了!哦,可以吧?”
“下去?!?
瑟蘭督伊拉開熱情過頭了的小孩子的鬼爪子,迪奧回頭望見窗外老樹杈的黑影里新鋪了兩塊草席,一處草皮反射了晚霞火燒般的紅光,也可能是藤之類的,那可就沒有草塾子軟啦。
“你不會是想把我從窗口扔出去吧?”小孩子心智還不夠堅韌,對于他在乎的親人還不懂得完全隱藏心思,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問出來迪奧就后悔了,因為他聽到了回答。
“你說呢?”
“哦,你不可以這樣做,我會摔痛的。”
“站好,做給我看?!?
迪奧歡呼一聲開始演示,瑟蘭督伊熄了桌案上唯一的一支燭。半精靈高興過了頭,手滑了手氣也不順,開出來的總是四個一,這樣持續到天完全黑了,迪奧雖看不見但也感覺到了瑟蘭督伊的怒氣。
小孩子的犟脾氣也頂上來了。
嘩啦一聲,蓋碗放好,瑟蘭督伊先于迪奧揭開來,沒有一絲骨瓷摩擦的滑音。
五顆紅點閃動著微光,在黑夜里看得異常清晰。
“看明白了嗎?”
迪奧啞然,過了一會兒他說:“它們怎么會發亮的?”
“你使魔法,出老千,被抓,按規矩是要行刑的?!?
“什么刑?”
“回去睡覺,再別想要純陽綠色晶瑩的翡翠?!?
“哦,嗚”迪奧裝作要哭的樣子。
“迪奧,回去。”
“ADA?是,ADA?!?
貝倫抱起了兒子,順走了瑟蘭督伊書桌上的木署糕點。
半精靈伏在父親肩頭委屈地想哭,剛剛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ADA,嗚”迪奧止住哭聲,吐字清晰,“我本來已經學會了,怎么一到關鍵時刻就失靈了呢?”
貝倫拍拍兒子的背,“你的手法不夠純熟,缺乏臨場定力是不行的。一個男子漢不僅要有骨氣有毅力,還要有親和力有智慧有不怕輸的精神,還要有眼力。不單單考慮自己的心情,還要顧及他人的。想想你昨夜做了什么,一只鳥兒的惡作劇把你嚇成那樣?!?
“我怕被抓走了、ADA會傷心、嘛。”半精靈不好意思地小聲說,后面就沒了聲音。
貝倫抱緊他感受著這一刻的溫暖,“不會的,誰也不能奪走你,你是ADA的寶貝。那只壞鳥ADA替你教訓了?!?
“拔光它的毛?!卑刖`揮著小拳頭。
貝倫笑了,父子倆想到一塊兒去了。
早前,貝倫一進入瑟蘭督伊的宮殿就看到金剛鸚鵡“酋長”站在木桿上高歌,歌唱雙圣樹的美好、露西恩公主的妍柔和美麗安王后的睿智,它左搖右擺,趾爪踏著節拍,聽見有人過來改唱雙流之地的豐饒,鳥兒伸長脖子拔了一個高音,忽然發現進來的是人類貝倫,乖乖閉嘴。
“酋長”愣愣地看著貝倫,假裝剛剛發出聲音的不是它。
“你會說話,卻欺騙我的迪奧。”
鳥兒假裝聽不懂,左右轉頭,假裝不明其意,埋頭就要睡覺。
“別裝了,瑟蘭督伊養的寵物沒一個是老實本分的。為什么欺負迪奧?”
“那樣他才會不要我,才會把我送回精靈身邊?!兵B兒扇了一下翅,隨時準備飛走。
“信不信我拔光你所有的毛,讓你飛不起來?”
“呀,好壞的蛋,我要先飛走。”
鸚鵡的半截爪子被貝倫抓在手里,拖下木杠倒提著。
“不要,我沒了毛主人會生氣的?!?
貝倫想想精靈可能會有的臉色就說:“還有其他方法。”
“酋長”的腳踝被拴在宮殿外面的樹枝上,“你好好的喝些露水吧,要是夜里有賊,你要大叫,這樣全體精靈就都知道你愛說謊了?!?
貝倫撒手,鳥兒蕩了幾蕩使勁撲騰翅膀。
“欺負鳥,你不是人!”鸚鵡啞著嗓子向著遠去的貝倫不斷地大罵,“氣死了,氣死了!”
纖纖素手將鳥兒捧了起來,鸚鵡精圓的眼珠兒細仔端詳著阿夏莉的眼睛,嗚嗚學了兩聲小孩子似的哭。
阿夏莉解開鳥兒爪子上的綁繩,將它平穩地放到了樹枝上。
“你可以飛走了?!?
“酋長”飛回瑟蘭督伊的宮殿,自此以后,金剛鸚鵡陪同瑟蘭督伊散步時只要見到阿夏莉的身影它就唱著歌兒圍繞著精靈前前后后跳躍飛舞,在樹枝前移來移去。要不就不走了蹲在枝上梳理羽毛,總能等到阿夏莉不經意間走近。
諾格羅德的里尤里大公來信詢問關于阿夏莉的故事,邀請她同來坐客。阿夏莉有了特別的優待,重操舊業,經營著嘉蘭島的布料生意。她曾經向嘉蘭島的領主及里尤里大公坦白進入雙流之地以前的一切經歷,包括了矮人狗頭金尋金的能力和胡姬釀酒的本事。事實證明這兩人確有其才。阿夏莉的草藥知識幫了嘉蘭島的人類許多忙,深受他們歡迎,同時也迎來了惱人的關懷。自從撒爾金向她表露過愛意,部族里的各位長輩與已婚的女性朋友有的沒的閑聊時總會規勸,而阿夏莉能夠與精靈一起出門談生意也讓同齡女孩兒又妒又恨。
狗頭金尤其不甘心,他私下里來到嘉蘭島邊界找女子要錢。
“哼哼,你總嫌不夠,有了正當職業也不肯好好做,總想著哪個富家女帶你一步登天。”
“是人不向往更好的生活才枉生為人,女子的美好和財富可以兼得,何樂不為。”
“無病無痛時會幻想被女子愛戀,她最好很有錢又很懂風情,忘記了愛得死去活來、體無完膚之時被棄于荒野的傷心,那時才會害怕鬣狗的舔食與棕熊的問候。”阿夏莉嗤笑著說。
“至少我專心地愛過別人,你呢,你愛過誰,別以為到了里尤里身邊就能留在矮人的國度里享一世富貴榮華,或者呆在精靈的身邊……”
“住口!”
“被戳中痛處了?哼哼,他會看上你,來歷不明的女人。”狗頭金預備增近他們的關系,不惜將話說得自以為鞭辟入里。無奈他個子太矮,想與阿夏莉取得平等關系平視女人的臉,他攀上了阿夏莉踏在石階上的大腿。
刀光一閃,狗頭金手腕上破開一條血痕,他后怕地跳開,翻看手筋有沒有被挑斷。
“怎么個疼法兒你都分辨不清了嗎?”阿夏莉笑道,惡狠狠地說,“你只可以欣賞我,不可以觸碰我!”
狗頭金鼻子哼氣,嘰笑著回敬女人:“別以為靠上了大山就永世安寧,你應有自知之明,是米勒大人的計謀將你送至里尤里大公身邊猶在天堂,他也可以隨時送你下地獄遭烈火焚身。”
阿夏莉輕輕笑了,“不會,大人籌謀這么久,只有我一例有機會,他不會放棄,諾格羅德是他的安身之地,他不會不想要更好的生活,如同你所言。我奉勸你,不要不自量力,做了與大人作對之事,不會有好結果。你這不知感恩的東西!”
“不要再來找我,壞了大人的好事,肯定有哪個美女會叫你永遠消失的?!卑⑾睦蜓a充道。
狗頭金割在心口的傷已經全好了,但終其一生不能忘記那個被他深愛過的女子有著怎樣叫人瘋狂的魔力,她的愛情可以讓人在蜜糖中融化也可以讓人羞愧到自傷。當年在狗頭金還有名字的時候,他差一點挖出自己的心臟。是阿夏莉縫合了他,是他不死心的怨毒助力阿夏莉施救成功。有一段時間他們互相憐憫,卻發現這種感情無法幫助他們生存下去。
阿夏莉的事情狗頭金不知曉,當他發現阿夏莉父親的存在讓他感覺受到了欺騙,阿夏莉用一連串凄慘的故事騙得了他的真心交流,至少阿夏莉不是個孤兒,她不一定懂得自己的寂寞,自己過去的真感情可能讓她日后取笑,雖然彼時阿夏莉沒有那樣做,但是狗頭金心虛地自嘲已將此話先講出來了,這以后遭遇變故的阿夏莉再無所顧忌地如此嘲弄他。
阿夏莉的父親,一位失去土地僅知勤懇勞作的農民,借了高利貸打算做點小本生意,相信了債主那沒有判斷力的諸多提醒,錯過了良機,最終只得將女兒捐出償債而自己選擇死亡,其實放貸者不過是為了賺更多的錢導演了一場謀財害命的戲,讓這個誠實的老人自動送上被選中的漂亮女孩兒。自此,她更名阿夏莉,是名為阿夏莉的工具中最有力的一位。
這些,她都不能對任何人說起。
那些人與事都在記憶之河中變了味道,阿夏莉唯愿記憶中的義父還是那個愿意放下紳士儀容陪著窮苦小女孩兒上山玩耍的快樂老人。但仇人圖森就不一樣了。
狗頭金走了,落魄蕭索。阿夏莉惋惜自己的跡遇,但是孤獨終老也好過受人擺布的一生,她不會明白狗頭金在單戀中得到過怎樣的快樂。
晚種的麥穗長大,預示今年能有個好收成。貝倫有了底,搬出海藍寶原石準備切開,這個時間已經比約定的晚了近一個月。
“哦哦,太好了!”迪奧拍手歡呼。
“你躲遠一點?!?
經驗豐富的工匠找準開窗的地方,逐漸剝落石皮,將清理下來的寶石碎片收集起來,然后在眾人的期待之中揭開遠天的圍幕一窺天堂勝境,那些鮮活的藍呈現出寶石的質感,給人以空靈幽遠的遐想。隨著石皮崩離,飛鳥在天堂急墜,淺海之處泛起白色的泡沫,那是寶石中的棉絮與石紋,它們如此之多,像暴躁的浪濤卷上天際,向一塵不染的透明晴空揮拳怒吼。
原石主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欣喜與失望接踵而來,而懊喪像那久久不能平靜的海浪,徘徊拍打蠶食著不斷后退的海岸線。
“一次失敗的決策?!必悅惔诡^而言,他不打算再去想這件事了。
瑟蘭督伊將寶石擎在手中,原石非常的圓,這在海藍寶石中很少見。
潮起潮落,不斷涌動的情緒像風暴與海浪在心中肆虐。
藍色微光中潛藏著誰也看不透的心思。
迪奧伸手,半精靈對瑟蘭督伊啟齒。
“它像……”他停頓了一下,好像在想怎么措辭。
“一亞?!钡蠆W和瑟蘭督伊異口同聲地說。
然后迪奧又補充說道:“我最先想到了海豚之舞,不過,那個設計沒有一亞能夠最大程度地減少材料的損耗?!?
“一亞?”貝倫接過來在手中轉了一圈,“預示了我們人類最終將找尋不到通往西方蒙福之地的航道了嗎?”
“如此定了,交與工匠?!苯鸢l精靈說道。
“有許多問題需要考慮,我不能保證完成的模樣。”工匠恭敬而謹慎地回答,捧過璞石。
阿夏莉等在路邊,現在她不敢靠近瑟蘭督伊的宮殿了,人類的流言蜚語埋頭罩下來,除非重要不決之事,她不會來此等候。
撒爾金曾經捏著她的肩膀說過,女人就應該呆在家中,男人掙得多少勞力女人就享有什么樣的生活,不該有不滿,不該自己出來工作。
“為什么?”阿夏莉反問,這個時候她還不能以武力反駁。
呵,這還要我解釋嗎?每一個賢良淑德的女人都懂的,除非,你不是!像你這么大年紀的女孩能找到我這樣有點身份地位的男人就該滿足了,差不多就嫁了吧。不知足的下場會很慘的!
“你在為自己求婚?”
“村里的大姐說的話你沒聽懂嗎?”撒爾金反問。
阿夏莉漸漸感覺到被孤立,她們只是害怕與她們選擇不一樣生活的女人會有好生活,她們愧對自己的勇氣,自立的火種將心胸都要燎燃了,她們卻在慚愧和委屈不平中吞咽冰冷的口水強行將心火壓下,不讓自己在走出去的希望和貓起來的怯懦之間猶豫不決地痛苦煎熬。
一輩子手握針線、鋤柄的婦人,當她們拿起武器或者贏得養家糊口的重任,不再局限于屋子里,可以看到的生活就不一樣了,她們會叫男人害怕。
瑟蘭督伊還沒有來,貝倫領主進入那座宮殿很久了,也許他們有重要的事情商談。
說心里話,阿夏莉不想賣掉庫存的布料,她隱隱總有不詳的預感。阿夏莉站在這里愈久自己都覺得尷尬,樹林里好像有一雙雙監視者的眼睛在望,一直看進她的心里。她覺得自己的情感解禁了,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不知不覺,但是這種生澀與拘泥遠好過風姿綽約或熱情奔放的情場妖姬,里尤里大公對此的回應是善意和不拒絕的。也許因為她從沒有談過戀愛,她不知道拋卻裝出來的萬種風情之后自己的初戀會是怎么樣的羞澀與苦惱。她一直都以為自己在為生意上的事情煩惱著,時不時地想尋求瑟蘭督伊的幫助。
阿夏莉雖然等得心慌亂,但她知曉瑟蘭督伊必會來,因為他去諾格羅德談生意必然經過這條路的。
“你今天去到諾格羅德見里尤里嗎?”貝倫問道。
瑟蘭督伊點了一下頭。
“請將這桶陶泥帶給費拆小矮人?!钡蠆W插嘴。
“那么德蘭酋長那邊呢?”
“杰爾曼會去?!?
“他一個?”貝倫多問了一句。
“杰爾曼是個可以獨擋一面的精靈?!?
“你順便將我訂購的勾沃恩軟劍套裝帶回來吧?!?
“什么時候的事?”
貝倫搖頭,“那個是用露西恩的寶石換來的?!?
“我知道了。公主還有說別的嗎?”
“她不太過問島上的事,什么也沒說?!?
“你決定將全部的布料存貨賣出去了?”
“阿夏莉和你說了她的擔憂?”
“沒有,不過我一樣有顧慮。”
“只是一些布料,沒問題的?!?
“好吧。”
“祝你此行順利!”貝倫笑道。
迪奧跑過來擁抱告別,他非常喜歡人類的這種禮節,半精靈貼近精靈的臉頰悄聲說:“給我帶點珍珠木署糕點回來唄?”
“你不是吃過了?”
“沒有呢!”
“貝倫將我的兩塊糕點拿走了的那天晚上?”
“才沒有呢,ADA自己吃了?!?
“你不怕吃完肚子痛?”
“不會吧,你不都沒有事嗎?”
“我沒有吃過。”
“噢,好吧,那我也不吃了?!?
迪奧噘起小嘴,瑟蘭督伊將他從椅子上抱下來。
“迪奧,你爬椅子的這種行為要改一改。”貝倫嚴肅地說。
“會的,等我長得像瑟蘭督伊一樣高時。”
阿夏莉心神不寧地來回踱步,不時張望,莫非有什么意外發生?
瑟蘭督伊終于來了,他的隨從看到女孩兒都自動回避。阿夏莉反倒臉紅了。
精靈從小徑上走來。
“剩下的布料你可以全都售出?!?
他沒有停留地走過阿夏莉身邊,不免使女孩有些失望,他總能一語說中心事,一句話解決問題,女孩兒就沒有說話的余地和時機。
阿夏莉緊走幾步,走在瑟蘭督伊的斜前方。
“有事兒?”
“啊,”女孩子的嗓子頓感啞了,“我想解釋一下?!?
精靈停了下來。即使挨得如此之近,他也是懸崖盡頭她只可仰望的雪峰,佇立在金陽下,是那樣的高不可攀,站在他面前,她除了敬仰生不出別的情緒。這一刻阿夏莉冷靜下來,說出她斟酌已久的話。
“我為人類那些無端的猜測道歉,是我帶來了不應有的困擾?!?
“不必為不存在的事道歉。”
阿夏莉突然心有不甘。
“你沒有喜歡過我。”女孩說,“他們說我能夠參與經營布匹生意是出于私心……我的權責超越了我的能力。”
“你懷疑我的判斷力?”
“不敢,我只是擔心?!卑⑾睦虻拖骂^說,“這一切與愛情無關?!?
“我看中你的經營手段,授予你與職位相當的權力。你的工作同時有人監督,做好你自己的事,工作能力自會有人評判。明白了嗎?”
“我知道了?!?
“里尤里大公邀請你明日去坐客,單純地坐客。你可以休息一段時間,也可以選擇不去矮人的國度而到其他感興趣的地方散心?!?
“是?!?
精靈走后,阿夏莉萎頓在地哭起來。她與里尤里的相識緣于一場設計好的局,但里尤里不失為好的歸宿,只是在阿夏莉心中從沒想過要嫁給異族,雖然她早已思考過一場沒有愛情的婚約締結的是兩種利益,于己有利嫁給誰都一樣。
阿夏莉倔強地認為自己不會因為美麗愛上誰。
那日,里尤里大公真的問及阿夏莉為什么沒有同來,瑟蘭督伊回答她有自己的事情。
阿夏莉漫步在胡佛老街的碼頭上,她在等與胡姬的不期而遇。如果她投入里尤里的懷抱將永遠不能擺脫受米勒大人支配的命運,她想回頭,像她一樣的棋子米勒及其黨羽應當還有好多備子兒,至少叫阿夏莉這個名字的女孩,基本與米勒一伙脫不了干系。她沒有等來胡姬,卻遠遠看到諾格羅德的商船駛近,她沒有刻意回避,她正站在監視者的平臺上經受無聲地考驗。
果然走下船的正是里尤里。
“很高興有此奇遇!”
“您好,尊敬的貴族先生?!?
里尤里恭敬有禮,是個真正的紳士,在阿夏莉心里激起一絲漣漪。里尤里幽默風趣,誰也沒看出他曾有過傷痛。眼前的女孩靈秀、聰穎,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人,但是總覺少了什么,在眾多名為阿夏莉的女孩中他只多看了她一眼。里尤里自嘲地笑了,撫上心口,那里貼身存放著一縷金發。阿夏莉,有多少人想利用這名字,又有多少人知曉真實的阿夏莉的故事,她的心從來都在愛情之上。醫者仁心,她沒有在日復一日見證戰爭與死亡之中變得絕望、麻木、冰冷。
你為什么一心向往大海,你為什么一去不回,你心系人類的傷病,那海的彼端有無不死之地只是個傳說,你為什么……為什么……如此執著……
阿夏莉,不是懂一點兒醫術就模仿得像,阿夏莉,做為人類的她活不到現在。
里尤里送走了藍衣的阿夏莉,手指撫摸著懷中人像的金發,他指間的小金人,精巧到每縷發絲都栩栩如生,捉摸不定的笑意都惟妙惟肖。沒人比里尤里更能確切地知道阿夏莉,他的愛人早已傷逝。藍衣的阿夏莉,她還保有少女在青蔥年紀對愛情的憧憬,她的心胸沒有阿夏莉般如海寬廣。如果硬要找相似,某個精靈的言談舉止更接近傳說中的神醫,在他那里藏有能夠引起里尤里更多懷念的東西。
而在藍衣的阿夏莉心里,她更愿意以朋友之身與里尤里大公交流,雖然他惹人喜愛,對她又特別體諒,是個不可多得的知心朋友,但她沒有半分情意,她對此人是敬重而不是愛慕。她相信自己現在是如此想法,以后也是。
阿夏莉回來,站在河岸上,那是一處高地,可以望見嘉蘭島的碼頭,卓雅常常站在這里。當卓雅走上來,發現了人類女孩,她想避走,阿夏莉已然叫住了她。
“卓雅,我有些話想與你談談?!?
“我們之間沒有什么好談的?!?
“不,你要相信人類的八卦品質將影響其一生,不論多大的年紀有過什么經歷,他們總想往自己認為有趣兒的方向羅列編織各種理由,認真地想證明那些都是真的,而且越解釋就越像?!?
“你不懂你在說什么,我有事得走了?!?
“我懇請你留下一會兒,聽聽我說話,我真的想找個人說說話。”
“應當不是我?!?
“必須是你。”
阿夏莉背過身去,而卓雅真的沒有走。
阿夏莉坐在了草地上,而卓雅仍站著。
“我很羨慕精靈。”
“不止你羨慕?!?
“但我從沒有痛恨那個禮物?!?
“死亡的禮物?”
“是的?!卑⑾睦蚧仡^笑了一下,“如果窮人沒有那個禮物將陷入無盡的苦難,從這一點上來說神是仁慈的?!?
卓雅再不說話。
“我很羨慕精靈,你們有年輕的生命,美貌的容顏,更難得的是你們可以無限期地等待愛情?!?
“人類不可以。”阿夏莉自己為女精靈釋疑。
“當他們到了一定的年紀,尤其是女人。”人類女孩兒看著無風的河面,水波依舊,“我已過了逼婚的年齡,在這個年紀催的人反而少了,看不順眼的人多起來?!?
“有沒有愛情,有沒有忠誠,他們都要求一個女人履行繁演的職責,而不怎么要求男人承擔撫育的責任。所以你看到,有很多的單身母親?!?
“如果我掙扎,我想脫離這樊籠,就好像與整個世界作對?!?
“我沒有在期限之內,找到屬于自己的愛?!?
“精靈的父母,不會這么急著催逼子女成家吧?我也可以理解,精靈有無盡的生命,無限的青春,而人類是壽定的,青春更是短暫的。”
“結婚生子,像受到親朋的情感綁架一樣,這樣的挾持精靈是不會懂的?!?
“你想說什么?”
“我在害怕?!?
“害怕什么?”
“胡姬,落入像胡姬一樣的生活漩渦。”阿夏莉抹去眼角的淚,“我的一位大姐,她做工供養著她的丈夫,如果沒有那個男人,她會是自由而幸福的。她的幸福不需要別人澆灌,她熱愛自由,有了自由就等同于擁有了幸福?!?
“九年啊,她那游手好閑為非作歹又事事看不順眼的丈夫終于放了她一條生路,撒手人寰。他在臨死之前做下一番懺悔就求得了神的原諒,真是諷刺??!一個人毀了另一個人的一生,只在最末說幾句自我救贖的話就將罪惡都抹去了么?”
“胡姬本可以避開那個男人的糾纏,拾回她生命中最最寶貴的九年。她也是在我現在的這個年歲,逼不得已地嫁了人。她本來有一手好技藝,自己做老板,自負盈虧卻從來不吃虧。”
“精靈沒有想過這些,也無須煩惱這些鎖事?!弊垦呕卮?,她并非有意炫耀,而是所有的精靈的確如此。
“我不想對愛情不忠?!卑⑾睦蚩粗`,“如果我尋到了愛的意味,我會不顧一切地追尋,但如果對方明確拒絕,我也不會去打擾別人的生活。我相信愛是自由的。”
阿夏莉固執地認為自己沒有愛上精靈。
“這樣很好?!弊垦泡p松地回答,“我要走了?!?
“他不愛你。但你有時間繼續等待,也許會等到,也許等不到,但我都不會是你的情敵?!卑⑾睦蛞豢跉庹f下去,“你對我的敵意和戒備沒有意義?!?
卓雅的瞳孔縮緊。
“他不愛你,也不愛任何人。”
他不愛你他不愛你他不愛你
女精靈有幾分失神地走回她的宮殿,好像墻壁上每一處雕像都在重復這一句話,她坐在梳妝鏡前,鏡中的自己也在喃喃地告之早有的預感。
“卓雅你要堅強一點,他沒有愛上你不也沒有愛上別人嗎?”
淚水沾濕眼睫,女精靈看不清鏡中的自己,她只看到滿世界滾燙的雨。
等雨停了,卓雅抬起頭,手臂上一片濕涼,她像迷路在深秋失去顏色的叢林里,無論如何都煥不起生機。
天就這樣黑了。
“瑟蘭督伊還沒有回來?”
“不會這么快的,”梅根夫人扶好窗簾,緩緩走向床邊,慢聲細語地解釋,“諾格羅德到嘉蘭島很遠的?!?
“他說過幾天就回來,都過去五天了?!钡蠆W的眼神兒跟著夫人收拾床鋪的手轉動,期待她專心地回答。
“很著急嗎?”夫人回頭,心領神會地笑了。
“沒有,我沒要求帶什么東西回來?!钡蠆W噘起小嘴。
“好啦,快安睡吧!”
梅根夫人將小主人抱上床去,吹熄蠟燭。迪奧拉住她,“諾格羅德有多遠?”
“嗯,把你所有的琥珀積木排成排鋪成路通到諾格羅德,還差一個嘉蘭島的距離。”
琥珀大道,多級階梯,能鋪到哪里呢?在迪奧的夢里,他越過了阿杜蘭特河邊人類的第一個村莊胡佛老街,然后是德蘭家、卡適家的領地。諾格羅德,小孩子很難想象從沒到過的地方具體有多遠。而以里尤里大公的船速,他已在等待鑄造勾沃恩之劍最后的時間里從胡佛轉回了諾格羅德城。
瑟蘭督伊在矮人的城邦中住了一段日子,對諾格羅德暢銷的黃金首飾已有了解。距離矮人王宮最近的貿易市場這種轉色的黃金最多。招攬生意的女人稱頌它的色澤,流連忘返的熟客喜愛它的精妙與廉價,巧手工匠仰仗它柔中帶鋼的特性創造出在靈感深處綻放的那一朵花。
“看啊,纏絲的玫瑰,新穎別致的小花兒,金紅的色澤,逼真的形態恰到好處的顏色,天生就是為了彰顯女孩子們柔而不媚的氣息,纖巧的造型精湛的工藝,拿在手里捌在頭上名媛淑女的莊重與南國田園的清幽并存,不同以往的美麗,每個女孩兒都值得擁有?!?
“看啊,它用料之輕巧,薄壁包裹而成的塑像,不會墜傷發根,不會扯斷新衣,輕若翎羽,像插上一對兒翅膀,懸停空中,自在飛行?!迸當傊魍兄涡紊娘椘穾椭鼈冿w過每位客商眼前。
淺金色的首飾窩在白色絨毛里閃爍著不同于純金熾烈炫耀的光芒,驕陽下,冷冷輝光只在某個特定的角度反射,好似冷艷高貴的藝伎優伶臥于白裘之上用絲毫不會讓人感到熱切的銳利目光審視每一個走近之人,評估誰有資質成為她新的主人。
相較攤位上大批金飾朦朧而冷淡的光暈,市場各處通道上攢動的人頭,搶購時鄉音濃重的討價還價之聲,更顯得這些市井小民被時尚風潮挾持的可笑與不自知。
在水漲船高的年月里妄想乘船抵達高山,在深水區潛泳觸底之后幻想撈到遠古時期沉積于此的寶藏,在潮漲潮落之間不知進退地抱守滿倉黃金孤注一擲地跨越航線,像一葉殘舟在泛濫的河水行將退去之時偏離河道載浮載沉,憑借沿岸船夫拼命拉纖趕在擱淺之前倉惶駛向終點。
人類在歐西瑞安遍炒黃金,一輪又一輪低買高賣的黃金熱潮推舉一批又一批的投機者登上財富的榜單,引得狂熱的追隨者盲目效仿、接盤。嫉妒與貪心催生的火焰使整個市場不斷升溫,然而黃金依然冰冷,只不過能燙傷人心。矮人更喜歡與富有冒險精神的人類交往,經人類的思想滲透遭到了文化入侵,對黃金的認知也從昂貴的金屬材料轉向可囤積的財寶。
攤主向精靈手中倒了一袋子金章,精圓的錢幣樣厚金屬片沒有在毛絨絨的織毯上滾出多遠,它們叮當作響的樂音引來不少人圍觀。
“看,這上面的花紋像一幅精美的肖像微縮進瞳仁之間。”攤主舉起一枚像章置于眼前,另一只眼睛也金光閃閃,又像金鏡子入水后散射了七色光充盈其間,轉著不同的心思,招徠顧客。
“我們可是接受訂制的。會把你心愛的人兒放在眼里,就那么大點兒,你的眼里只有她。”攤主瞪大了眼睛比量著金像章的距離與大小,放在眼前遮住其他物體,“除了它,你什么都看不見?!?
久經商場的老板見到精靈不為所動,立刻改換掉眉飛色舞的動情講演,簡捷地碼好不同成色的金章子,說道:“這是今年可以代替金幣投資的貨物,各地貨商通收的等價物。您瞧”
他指著牡羊酒店前一位婦人用一袋子金章和兩只羊頭,外加一擔子麥芯,換來一件純金的酒具。
“現在積糧耗盡,青菜老掉,這時的陳麥子可值錢呢!您如果手頭有閑置的黃金不妨換點兒,如果有款式老舊的首飾或這種金飾品我們也收?!?
“哈哈,今年的收成不用愁了,早已有人訂下,聽說轉手幾次中間人賣了個好價錢呢?!?
“這種交易有保障。年初時我還留了心眼,一半的羔羊沒有接受預訂,現在行情看漲,又多賺三成,呵呵呵呵。”
“咦,聽說這種金章很有收藏價值,要不要先買幾個存著?”
“看好。”
“成色相同,這幾個圖案好,喜歡的人多。”攤主從淺金色的那一堆里幫忙挑選。
一農一商兩人商議著購買哪種成色的,務農那位將章子放嘴里咬了一下。攤主笑了說那是摻銀的,在這幾種品質中最值錢,這種東西還可以做為工藝品,日后不喜歡了可以拿回來兌換,就像那些討好女性的首飾。
“真的?”經商的那位看似對這一句感興趣,新的一番交易在他的思想中活絡起來,滿臉是汗的面孔都閃了金燦燦的光,他拿褐色袖管當抹布隨意擦了一把鼻子,立刻下定決心,“給我裝上10枚。”
商人風里來雨里去刻在皺紋里的滄桑有別于攤主潔凈的皮膚顯現出來的嫩白,一雙粗糙大手急忙接過封裝好的貨品,而那纖長細指的主人,手腕上方花式袖口捌著一枚純金的袖扣,將肥大的袖管收緊。市鎮年輕人的時髦裝束,熨燙平整的白色綢制襯衣仿佛是新制的,不像其他趕集的人那般灰頭土臉。這位面貌年輕眼神兒深沉的商人吆喝得不緊不慢,像在打理別人的生意,不急著推銷也不急著回返,空閑時間一遍遍數著市場上的貨物量,有點像國王派來偵察的探員,交易時又不乏誠信商人的平實老練。
“快點走,這該死的消耗金錢的時刻又到了。”
“那是你吃得太多?!?
“給我一個銀幣,你要帶回些什么?”
矮人拿著銀幣吞口水,饑渴的目光掃過精致的金器落到黃綠色蔫巴巴的椰菜上,肚子空久了咕咕叫著抽緊,辛辣如烈酒的液體反沖上喉嚨,口水里都是難咽的怪味兒,再一看金子的光輝都不能掩蓋的綠色,嗅著不怎么香的旅店飲煙穿過邊摘菜邊灑水的幾位婦人擺開的蔬菜攤子,肌腸轆轆與難以下咽這兩種感情扭打不休,矮人嘆著氣扯掉粘在鞋邊的爛菜葉子只買了兩塊不容易反胃的白色甜點回來。
“你果然在精靈的酒館里養得鼻子和舌頭都挑剔起來了?!彼呐笥涯碇毲纹さ卮蛉ぃ粚浩街钡拇珠L眉毛緩慢地向中間無限靠近生生擠出一座小山,眉頭的幾翻抖動無疑破壞了詼諧幽默的語言效果,表露了真實情感中更多的不滿。
矮人的談話被精靈從市場上尖細的噪音中分離出來,嗡聲嗡氣地回響,像個銅鐘在耳朵里低低轟鳴。
瑟蘭督伊聽清了他們粗聲粗氣講的每一個句子,而他身邊的護衛精靈只聽明白了“精靈的酒館”這三個矮人口音的單詞。
“你什么也沒吃下?”矮人朋友噴出白花花的粉糕碎沫兒,噎得伸了幾次脖子抱怨,“好歹買來一杯水,這樣會害死朋友。”
矮人打掉朋友胡子上的殘渣,像拍打著一床厚實的被子,又拍飛了不知名的蟲子。
“好了好了,你都把我拍出灰了?!?
“什么灰,那是小飛蟲,怎么這么多討厭的飛蟲!”矮人在臉前呼啦呼啦地扇動衣袖,“你好久沒洗澡了吧,我聞到了不好的氣味。”
“來諾格羅德一趟,旅店也不許住,水都沒得喝,你這老板比人類守財奴還要小心眼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