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鐵匠頗不耐煩地對追出來的那男人說:“大伙兒都累壞了,大半夜的你家也不消停,哭鬧什么!”
那男人看著老街上大半的居民都鉆出矮房不通快地瞧著自己,他臉上羞臊著,火氣更大了,扭住女人胳膊就向屋里拖。那女人縮成一團墜在地上不肯走,手都快要被男人扯斷了。
老鐵匠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掰開他的手,“你放手,老街上沒有像你這樣對待女人的!”
男人死拖著女人不放,嚷嚷著:“快跟我回來,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女人急中生智,趁著鐵匠幫忙暫時擋住了丈夫的視線,她對著男人手背一口咬下。男人痛得跳腳,自然張開了五指,怒不可遏地繞過拉架的老鐵匠追著追著就要打那女人。
“夠了!”老鐵匠一聲怒喝,村民們也附和著說男人太過分了。男人的母親一直躲在屋中不肯出來,也許這也是她認為的最好的禮儀女人不該露面兒。
“你這樣打要打死人的,村兒里不想再出這等不吉利之事,你放了她吧!”
男人的母親站在門內發了話,“我的辛普森,你就依了鐵匠長輩的話,讓這個女人自生自滅吧!”
男人恨恨地扔下一句,你就等死吧,重重關上了門,隔絕了所有同情與輕蔑的視線。
“辛普森家原來的媳婦,我不好留你過夜,村民的屋子都小,也住不下鄰居,你自己找個男人打不著的地兒過夜吧,以后也都是你自己過了!”老鐵匠重重嘆了口氣,老街居民聽著也嘆息著這女人就像被判了死刑。
卓雅看不過去了跳出來,“怎么沒地兒過夜,到我那里去住,一間房子不夠住明日一早多蓋一間。”
卓雅根本沒顧及其他村民不尷不尬地笑著,妮妮倒是親熱地撲上來抱住那女人滾燙的身體。
妮妮的爺爺上下打量了女人一番嘆了聲氣,說道:“你要是不嫌棄就到寒舍將就一晚吧,我住在泥房里,你和妮妮睡一起,倒也方便!”
妮妮笑得甜甜地摟著她向家的方向拖拽,女人連聲說著謝謝!
后半夜總算過得安穩了。
老者和孫女早早起來打獵去了。精靈繼續建屋。女人局促地站在原地打轉兒,鍋里沒米不能做飯,也沒有泥墻可供修補,她空著雙手急得團團轉,最后想好了,決定去拾柴。
瑟蘭督伊在拼鑲地板,他把地板做成三級且離地很高,這樣屋內就有了三重空間,高的可做桌椅可當床,另一邊留出地面可以進入木板之下打掃或者存儲東西。他又在屋內的板壁上加了扶手,有用時可以懸掛工具。
卓雅在屋外修整墻面,也在板壁上加設了木桿,可以晾曬食物,她聽得屋內沒了動靜,轉到尚未安裝的木門之外向內張望,皺起了鼻翼。
“瑟蘭督伊,你又偷懶!”
“沒有,我試試拼好的床舒不舒服!”
“你都睡著了!”
“累死了!”
卓雅坐在了屋中懸空的木板邊上,敲敲板面檢查聲音。
“別敲,震壞耳朵。”
“你起不起來?”
“不起來!”
“好多次我都看見你值夜時偷懶耍滑,在樹上睡覺,公主就在窗邊看著。到底誰在給誰守夜?”
“公主和隊長都沒說什么,要你管!”
“現在我就管定了,你別偷懶!”
卓雅找來一條毛毛蟲放在瑟蘭督伊耳邊,驅趕著蟲兒向上爬。毛毛蟲不聽話轉了幾個N字甩甩腦袋向回爬。卓雅生氣,催促了幾次都沒有效果。毛毛蟲在原地又翻了幾個U字就不肯動了。
瑟蘭督伊說了句什么,毛毛蟲開始拼命向屋外爬。不一會兒,板壁下翻上來一只綠螳螂,揮舞著兩只鐮刀向蟲兒身上撲去。毛毛蟲原地打個滾兒將將躲過。毛毛蟲自顧不暇,沒空兒理會卓雅了。
卓雅氣結,一拳打在木板上,好在瑟蘭督伊先她一步起身拯救了自己的骨膜。
“屋角那里的木板一直敲不平,勞煩你平整一下!”
卓雅瞪了瞪笑嘻嘻的小精靈,說道:“下次想讓我幫你就直說!”
卓雅一伸爪子將瑟蘭督伊的帽子摘下來了,瑟蘭督伊伸手將頭發從衣服里面掏出來。正巧妮妮蹦蹦跳跳地跑回來了,一臉驚訝狀地呆在門口。
“哇好漂亮的金色,從沒有見過這么純正的金發。”妮妮轉向卓雅,卓雅的一縷兒頭發也從帽兜里滑落在胸前,“灰白色的頭發,姐姐年歲很大了嗎?”
“差不多,”瑟蘭督伊笑著點點頭,“她是老祖母的那個年紀了!”
“小屁孩!”卓雅回敬。
妮妮錯信了以為她在說自己,回道:“我本來就還小,不用說也是個小孩!”
接著妮妮尖叫起來,“你,你們,生病了嗎?耳朵變形了!”
“妮妮,怎么說話呢,他們是精靈!”妮妮身后一把蒼老的聲音訓斥道。
“精靈?原來精靈真的都好漂亮好漂亮。”妮妮害羞地含著姆指說道,“精靈的發色很特別,但是我也見過黑發的精靈,最特別的一個姐姐她的頭發陽光下是銀色的,無光時是黑色的。”
卓雅聽了眼前一亮,看著瑟蘭督伊點點頭,問小女孩道:“妮妮,什么時候見過她?”
“不久之前,在家附近,遠遠地看見,那個姐姐很美很美!她的尖耳比你的明顯好多。”妮妮指著瑟蘭督伊的耳朵說道。
露西恩的頭發質感很好,光澤甚佳,她的長發像一匹黑絲絨緞子,捋一下閃爍著銀亮的光環。日光下,錦緞似的披在背上,銀芒自上而下流瀉至地,仿佛秘銀打造的披肩。無光時,漆黑如夜,沒有一分雜色。妮妮見過露西恩公主,公主經過了芙萊小鎮。
“妮妮的黑發也很漂亮,只是需要梳理一下。”瑟蘭督伊招手讓她過來。
小女孩輕輕坐在板沿兒上,她的爺爺也累了就坐在孫女旁邊。
老者一邊看小精靈給孫女梳頭發,一邊聊天,“精靈不常來鎮上,你們這是要到哪里去?”
“到芙萊小鎮!”心直口快的卓雅答道。
“那還有一段距離。”
“擺渡人告訴我們這里就是!”卓雅驚疑。
老者笑了,“擺渡人一度認為生養自己的地方就是,但已經不再是了。”
“老人家,這話怎么講?”瑟蘭督伊輕輕梳通妮妮的發絲,指尖輕柔地將發結挑開。
“原來的芙萊小鎮只是個漁村,就是這里,后來因為太靠近水邊容易招災,有錢人就都搬到上游的支流處建了新城,村里只剩些老弱病殘,再后來城里人落魄了過不下去了的就搬回這里住了。”
“城里人住上游怎么還另買水呢?”瑟蘭督伊將妮妮的發絲編做五股,將斷折的頭發理順。
“這邊有泉眼,天泉水的味道好啊,城里的老爺太太都喜歡,這也是擺渡人的另一項生計來源。他本是土生土長的,后來移居鎮中,再后來活不下去了又過來了。從心理上他一直認為,這地方就是芙萊小鎮。不過,從歷史變遷上講也差不多,離鎮子里也沒多遠了!”
“最近入鎮盤查得可嚴了。”妮妮脆嫩的童音說道,“爺爺,我餓了!”
老者環視一周,問道:“辛普森家原來的媳兒呢?”
“爺爺,她沒有名字嗎?她已經不是辛普森家的人了!”
“我們不知道她的本名,自從她隨夫家搬過來,老街上的人就這么叫的。”
“她去拾柴了,差不多該回來了。”卓雅向窗外張望,不見那女人身影。
妮妮梳好頭,晃著兩條粗辮子,快活地翻出爺孫兒的狩獵成果,有兔子、有蛇,還有一些樹葉兒。
瑟蘭督伊抓起榆葉兒,“這個也能吃?”
“這個很清甜的,雖沒有榆錢好吃,但是在這片窮山上就是寶啦,不要挑食噢!”妮妮愉快地捧起榆葉兒嗅上一嗅,深情地吸滿一口氣,“好香啊”
“這兒的土地貧瘠,沒有漿果,只有食草動物。”老者說道,“好在草木還算茂盛,養得活我們這百十來口人。河的東北方向有一個大鎮子,那里的人生活閑適,出手闊綽,娛樂也多,不必每天為吃飯奔忙。不過,最好的最富有的林子,還是精靈占踞著的那一大片,河澤水足,物產豐饒。”
“精靈很早很早以前就在貝爾蘭定居了,如果是人類先到達貝爾蘭也會選擇最好的山林。”瑟蘭督伊解釋說。
“但是貝爾蘭是所有生物共同的家園。”老者的聲音低沉下去,他是指出精靈私自占有貝爾蘭森林的第一人,也是敢于當面說明問題的最大膽的一人。
“沒有柴火呢?”妮妮前前后后轉了一圈,“女人不會出事兒了吧?”
“她去了很久了,不如我們去找找。”卓雅提議,她和瑟蘭督伊一起出去。
“等一下,”老者忙說,“精靈在此地不常見,你們還是將頭發、耳朵遮一下的好!”
那女人去了老鐵匠帶領村民避難的那座山,偏巧辛普森也來打柴。
男人冷笑著走來,伸手拉扯女人,“你以為跑了就了結了,你當眾讓我出丑,這事不算完!”
女人利落地躲開,操起一根木棒橫在胸前,“你別過來,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你別再想像以前一樣對待我!”
男人皺著眉頭,這女人向來溫順,一切皆是逆來順受,忽而改變的冷硬態度令其感覺非常不適,進而徹底激怒了他,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受到了極端的冒犯。
男人揮拳揍她,他可沒把女人的威懾放在心上。女人退縮了一下,男人笑了,大踏步上前搶奪棍棒。女人心里知道如果給辛普森奪下棍子,棍痕就要刻在自己身上,她把心一橫將棍子向前平推直接撞在男人小臂上,男人吃痛,感覺女人的力氣好大,男人震驚,她居然敢反抗。
辛普森反手要去奪棍,女人卻抽回來再打。男人意外地挨了幾下,但也將拳頭削在了女人臉頰,女人嘴角變做烏青。
男人看著這個獵物,嘻笑著逼近,他一句一句緩慢地問著恫嚇著:“你還敢打我?我看你還有什么本事?你活得不耐煩了?今兒個非打死你不可!”
辛普森掌握著力道,他的打擊一下比一下重,他沒有如愿看到女人像平時一樣哭得可憐兮兮,也沒有看到平時最恨的憋屈畏縮的模樣。但這都沒有阻止他變得更加暴躁,心情不順地想把女人打哭打得滿地求饒。
“你別過來!”
女人舉起棒子護住額頭,生活磨練出她的力氣卻沒有教會她怎樣圍護自己,她有些不敢打,大多時候是用棒子護住自己的頭臉,男人靈活的拳頭落在了她的肩與肚子上。
四周再沒有應手的棍棒,男人尋了一圈無所獲,客觀上減輕了對女人的懲罰。女人適應著這種單打獨斗,漸漸地敢于還手、使力、回擊。
精靈趕到時男人和女人各自有傷,相互沒有討到便宜。這算是女人的第一次勝利,她再不屈從于男人的淫威,她弓身擺出抗擊的姿勢,眼中閃耀著勇敢的淚光,說道:“我不是不能還手,我只是不能打自己的丈夫。現在你不再享有這份殊榮!你再膽敢對我動手,我就敢削你的腦袋!”
辛普森看到女人多了幫手,識趣地走開。
男人一走,女人就虛軟地跪在了地上,棒子掉落腳邊。卓雅贊道:“你戰勝了他,最重要的是你戰勝了自己的怯懦。”
女人無奈地說:“可是我不再被村子里的人接受,也不會有人娶我。”
卓雅說道:“那又有什么關系,你是在為自己而活!你完全能夠負擔自己的生活,那個男人的一家只是個負累!”
“小女孩,世道不像你想的那樣!我婆婆雖然蠻橫,但是她深諳人世間的法則。我不是貴族,平民女子不像城里的貴族女人一樣享有繼承權。貴族小姐、夫人,她們可以從父親、丈夫手中分得財產,上層社會為貴族女人保有財產,允許她們獨自撫養孩子。而平民女子只有依附于父親、丈夫才能擁有生活所需,否則就很容易被搶劫。這也是,為什么不論一個多么無用的男人都有自傲的資本,那就是,只要有他在,即不會有除了強盜以外的人來家里行搶。”
瑟蘭督伊輕聲說道:“如果你也喜歡妮妮的話可以考慮收她為義女,她很喜歡你的!”
“我擔心這樣招致污言穢語,妮妮的爺爺為自己著想也不會同意!”女人為難地說。
“妮妮一家,都是落落大方的人,不拘俗理。”
“辛普森時常會來搗亂,時日長了怕是這樣的好人也忍受不了流氓的騷擾。”
卓雅聽見這女人想開了,欣喜地說道:“這你放心,我會教會你自衛的本事!”
“卓雅會是個好老師!”瑟蘭督伊笑著說。
“你叫什么名字?”卓雅問那女人。
“我沒有名字,我在戰亂中出生,爸爸沒有來得及為我取名就去世了。”
“你可以為自己命名,找個喜歡的名字就好!”卓雅提議。
“在我的家鄉,人們管女人叫做吉。”
卓雅張大眼睛,著急,“這就是你的名字了?幾十年奴役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
瑟蘭督伊輕聲說:“時間久了她就能放得下了。已經到中午了!”
吉看看炫目的日光,毫不費力地抱起打好的柴,“這回去我就做飯,他們爺孫兒也該回來了。”
“早回來了,見你未歸,著我們來看看是否出了事!”卓雅說完拾起女人扔在地上的木棍。
吉的廚藝非常棒,很快四菜一湯端上木地板做成的桌案。
妮妮高興地捧起碗來,“真香,我要把昨晚兒上、今兒早上兩頓都吃回來。”
“昨天睡前你是吃過晚飯了的。”爺爺邊往孫女碗里夾肉邊說。
“那點哪兒夠。”妮妮吃得很快,湯水都從口角溢出來。
吉觀察著祖孫的神色,吃得也不多。
兩個精靈只要吃上一只兔子腿也就飽了。瑟蘭督伊可沒覺得昨晚吃得太少,雖然大部分都是水。今天中午人類小女孩的食量著實嚇了他一跳。
妮妮的爺爺說道:“年輕的小姐啊,我曉得你沒吃飽,這里肉湯多著呢,你放開了吃,這片山林養得活咱爺仨兒。”
“我”吉吞吞吐吐。
妮妮看看爺爺又看看女人,歡快地說道:“日后我認您做義母,您就放心地與我們一起住下吧!”
“義父、女兒”女人又要哭。
老者拿捏了個有趣的聲調說道:“哭什么今天有喜事,怎么也得先吃飽了才有力氣認親。”
妮妮畢竟是小孩子啊,那力氣大得出奇的女人的飯量才叫驚人,連妮妮的爺爺都驚呆了。吉不僅能吃也能干,家里有了她能頂兩個壯勞力。
金花鼠鉆出來吱吱了幾聲,看著五個吃得飽飽的生靈。
“別急,我特地給你帶回了堅果。”妮妮擦干凈嘴巴從懷里掏出一把堅果撒在小鼠面前。
金花鼠一個接一個撿起來大嚼特嚼,有的還沒吃完就塞進了口腔后面的頰袋里。
瑟蘭督伊撿起一枚堅果,金花鼠自他指尖搶了下來。小精靈笑笑,示意妮妮試著拿著堅果喂它,讓小鼠在手上吃東西。
妮妮怯怯地撿起一顆,攤平了手掌,金花鼠配合地輕輕舔走了堅果沒碰著小女孩一點兒皮肉。妮妮咯咯咯地笑起來,伸手摸摸小鼠光潔的皮毛。
卓雅如約在空地上教吉練棍,教她保護自己的同時進攻別人。長年勞作使得吉的身體異常地強壯、靈活,她學得很快,很快就適應了精靈的招法,可以與卓雅對練了。
“妮妮,我們初次相見的那一天,你父親受了很嚴重的傷,是怎么回事?”瑟蘭督伊和妮妮一起逗著小鼠玩,他隨口問起。
“爸爸為一家財主幫工,那一日替財主跑腿去了德凱尼鎮長家,回來后就被捉了,說是偷了東西,就被打了。”妮妮說她不清楚原委,大約就是這么件事兒。
“一定是著了奸人的道兒了!但是窮人被打就打了,自己也無法為自己出頭,只能忍著。”老者斜倚在窗前看著夕陽,金紅色溫暖的余暉映照在他飽經風霜的面孔上都只剩落寞與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