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在身后合攏的剎那，十二月的風挾著枯葉擦過我的耳際。頂樓天臺像被世界遺棄的舞臺，銹蝕的儲水罐在水泥地上投下鋸齒狀陰影。正要踏上最后一級臺階，突然聽見布料破空的銳響——那是校服裙擺撕裂空氣的弧度。

汣跡正在跳舞。

她單腳立在歪斜的課桌上，繃直的足弓在帆布鞋里彎成新月。右手高舉的便當盒里，金槍魚壽司在正午陽光下泛著釉質光澤。風掠過她卷起的襯衫袖口時，我聞到松香混著碘伏的冷冽氣息，像是從醫務室偷跑出來的傷兵。

“偷窺狂的視網膜應該值不少錢。“她突然開口，手腕翻轉間壽司精準落進食盒，“或者你想當人體測距儀？“

我這才注意到四周散落著十二個飲料瓶，每個瓶口都插著支折斷的粉筆，在地面投射出長短不一的日晷。她輕盈躍下時，那些粉筆突然齊刷刷指向我站立的方向，如同被磁石牽引的指南針。

“上周四的物理小測，“她扯下發圈咬在唇間，栗色長發如瀑傾瀉，“最后那道電磁感應題，你用了非對稱性解法。“發圈彈回腕間的脆響里，她突然逼近到能看清睫毛顫動的距離，“但第三步驟的公式編號，把麥克斯韋方程組和洛倫茲力搞混了。“

我后退時撞倒身后的塑料瓶，粉筆在地上滾出白色傷痕。她嗤笑著用腳尖撥正容器，腳踝處的創可貼邊緣翻卷，露出底下淡青色的蝶形瘀痕。

“別動！“她突然厲喝，聲線像繃斷的琴弦。我僵在原地，看著她蹲身撩開我的褲腳。冰涼的指尖劃過小腿時，我聽見她冷笑：“脛骨前肌群發力角度偏差7度，難怪上周籃球賽會被王澤宇蓋帽。“

陽光穿透她耳后的碎發，那粒朱砂痣在逆光中像未愈的傷口。她起身時鳳凰吊墜從領口滑出，我注意到金鳳凰的尾羽缺了一角，斷口處泛著經年累月的銀光。

“看夠了嗎？“她將吊墜塞回衣領，金屬貼住皮膚的瞬間突然皺眉，“給你三十秒離開我的領域。“

天臺風鈴突然叮咚作響——那是她用易拉罐環串成的裝置，此刻正折射出細碎光斑。我轉身時聽見衣料摩擦的窸窣，余光瞥見她正對著手機調整舞蹈姿勢，屏幕上是暫停的游戲畫面，角色ID赫然寫著：白羽。

***

松香氣息突然濃烈起來。汣跡不知何時出現在我左側，指尖捏著半截粉筆在墻上演算流體力學公式。陽光將我們的影子揉成糾纏的希臘字母，她校服第二顆紐扣的反光恰好落在我瞳孔中央。

“知道為什么選天臺嗎？“她突然用粉筆敲打儲水罐，“這里的共振頻率是439赫茲，接近標準音高A。“金屬表面忽然傳來蜂鳴，震落她發間的木樨花瓣，“就像現在——“

我口袋里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游戲推送跳出「白羽」的訊息：【小心頭頂！】。幾乎同時，生銹的避雷針轟然墜落，擦著汣跡的裙擺插入地面。她怔怔望著還在震顫的鋼條，喉結滾動著咽下某個無聲的驚叫。

“你...“我伸手想拉她后退。

“別碰我！“她猛地揮開我的手，后背撞上鐵絲網發出刺耳聲響。鳳凰吊墜的鎖鏈在此刻斷裂，金屬鳳凰旋轉著墜向樓下。時間突然變得粘稠，我看到她瞳孔里炸開的恐慌，像打翻的墨水瓶浸透整個虹膜。

身體比意識更早行動。當我半個身子探出護欄抓住吊墜時，聽見她在身后倒抽冷氣。掌心的金屬殘留著體溫，鳳凰眼睛處的紅寶石正在滲出某種暗色液體。

“還給我！“她撲過來搶奪的動作像受傷的獸，我們雙雙跌坐在水泥地上。她把我右手按在胸口，劇烈的心跳透過襯衫傳來，頻率竟與方才的金屬共振完全同步。

“這是媽媽...“她突然咬住下唇，殷紅血珠滲進唇紋。我這才發現吊墜內側刻著模糊的編號：K-0923。這個數字曾在三年前的新聞里出現過——某起豪門綁架案的人質編號。

***

暮色漫過天臺時，汣跡正用發夾修理斷裂的鎖鏈。她坐在我投下的陰影里，脖頸彎成脆弱的弧度。遠處傳來管弦樂社的練習聲，她忽然跟著哼起德彪西的《月光》，腳踝隨著節拍輕點地面。

“喂，“她將修好的吊墜舉向夕陽，鳳凰在火燒云中浴火重生，“聽說過忒休斯悖論嗎？“

我搖頭。她指尖撫過鎖鏈上新舊交錯的劃痕：“當所有零件都被替換，它還是原來那條項鏈嗎？“突然拽住我的領帶迫使我低頭，“就像現在的你...“

警報聲驟然響起，應急燈將她的臉切割成紅白碎片。我看到她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仿佛突然被拖入血色記憶。她踉蹌著后退，打翻的便當盒里滾出二十三顆金槍魚壽司——正是三年前食堂停售的限定品。

“明天帶榛子巧克力來。“她跑向鐵門時丟下這句話，裙擺掃過的地方，粉筆灰正拼湊出模糊的摩天輪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