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西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奈爾,目光清晰而冷靜,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阿斯托利亞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掃過,微微揚起了眉,沒出聲。
奈爾被兩人的沉默搞得有點局促,卻又硬著頭皮不肯移開視線。他知道特蕾西心里在盤算什么,她一向是那種沉得住氣、也敢孤注一擲的人。他只是等著她開口,哪怕是一個簡單的“不”。
過了片刻,特蕾西終于輕輕移開視線,沒有回答任何問題,卻像下了某種決心一樣,從包里緩緩抽出一本破舊的黑皮書——那本她一直隨身攜帶、卻從未在奈爾面前翻開的書。
特蕾西把那本書從包里抽出,書封面看著很破舊,卻在走廊火把的跳動光焰下,顯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細節。
那不是普通的皮革——太薄、太有光澤,也太過像……某種剝離后的皮膚。細微的紋路與毛孔隱隱可見,仿佛仍殘留著曾經的體溫。
封面中央沒有文字,只有一個模糊扭曲的浮雕圖案:像是一張被拉扯變形的人臉,嘴巴張得很大,似在無聲尖叫。
奈爾一眼看到那張臉,背脊就泛起一陣涼意。他不由自主地皺起眉,低聲道:“你這書……從哪弄來的?”
特蕾西輕輕搖頭,語氣罕見地帶上了一點遲疑。她低頭看了眼那本書,像是在回憶。
“那是父親死后,我整理他書房時發現的。那間書房我以前從沒進去過……他從來不允許我和母親進去。他的魔藥、筆記、各種魔法儀器,還有許多我根本沒見過的書,全都在那里。”
她聲音有些低:“書房中央有張很寬的書桌,滿是灰塵,可這本書就靜靜地躺在正中間,干干凈凈的……沒有什么封面標題,也沒有任何標注,但我當時……不知道為什么,就盯著它看了很久。我甚至不知道為什么會把它拿走。”
她抬頭看了奈爾一眼,眉宇之間難得地透出一絲不解與茫然。
“剛開始我以為只是本空書。翻開來一頁一頁都是空白的,中間甚至缺失了不少頁。”
特蕾西輕笑了一聲,帶著點自嘲:“直到有一天,大概就是去年圣誕節假期的時候,我在寢室一人整理東西,手不小心被羽毛筆尖劃破了——就一點點血,碰巧滴在了這本書的封面上。”
她輕輕撫過那片皮革一樣的封面,語氣變得緩慢:“然后,我再翻開那本書的時候……字就出現了。一頁頁密密麻麻地浮現出來,就像被喚醒了一樣。圖案、注釋、拉丁文、甚至一些我從未見過的符號。你能想象嗎?”
說到這里,她看了看奈爾,語氣又恢復了冷靜:“所以,我才說,這本書——是家傳。它像是在等人,等一個能把它讀出來的人,那就是我。”
火把在墻上跳躍,影子仿佛也隨之顫動。空氣突然沉靜了一瞬。
奈爾猶豫了半秒,還是緩緩伸手,從特蕾西手中接過了那本書。
特蕾西沒有阻止,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安靜地把書遞給了他。指尖碰觸的那一瞬間,奈爾隱隱覺得對方的手心有些發涼,不知是走廊夜風的緣故,還是……這本書本身的原因。
那本書不算厚,但沉甸甸的,分量出奇地重。奈爾用雙手托住它,指腹觸到封皮的瞬間,一股微弱卻分明的冰意順著掌心往里鉆。那不像常規的冰冷,更像是一種帶著黏膩感的陰涼,仿佛它不是死物,而是有某種“溫度”的存在。
封面是深褐色的,看起來像是陳年老皮革,摸上去卻比任何皮革都要光滑緊繃,甚至帶著一絲讓人不舒服的彈性。他盯著那沒有書名的封面,總覺得像是一張被剝下來的臉——不,不該往這個方向想。
他正想翻開,便感覺身側一動,阿斯托利亞不動聲色地靠近了他一步。她沒有說話,也沒有伸手,但奈爾能感覺到她站到了自己斜后方,那種柔軟、無聲卻明確的注視感,從肩頭垂落下來,如同一縷平靜卻敏銳的風。
他打開書——
一片空白。
潔白的書頁安靜地攤在他面前,沒有墨跡,沒有圖文,甚至連紙張本該有的紋理都顯得模糊不清,像是人為地被抹去了一切。
他翻了一頁,還是空白。
再翻,依舊如此。
背后的阿斯托利亞沒有出聲,但奈爾清晰地聽見了她輕微的呼吸。那是一種淺而穩定的節奏,但卻透著藏不住的好奇和警覺。
“……你確定它曾經有過字?”他沒回頭,低聲問。
特蕾西點頭:“確定。而且不止一次。我試過隱形墨水、火焰、顯形咒,都沒用。只有血——才能讓它有反應。”
“你有沒有直接在上面寫字?”奈爾又問。他想起了伏地魔的日記本,那個魂器。
“當然。你可以試試,墨水寫不上去,什么污垢都弄不上去,我都試了。”特蕾西說道,語氣有些輕快。
奈爾盯著那空白的書頁,腦海里一時有些發沉。他有種直覺,這東西,遠比它看上去的更危險,也更誘人。
要不要現在就試試?滴一點血看看?
奈爾盯著書頁,心中猶豫僅僅一瞬。
“我來試試。”他說。
奈爾抽出魔杖,抬起左手,對準自己的左手食指一指。食指上立刻裂開一道細小的口子,鮮紅的血珠緩緩滲出——
他操控魔杖,那滴血在空中緩緩懸浮,仿佛被無形絲線牽引,滴落在那本詭異的空白書頁上。
阿斯托利亞湊得更近了,他能感覺到她的呼吸輕輕拂過自己的肩膀;特蕾西站在他對面,神情平靜,卻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頁紙。
血珠靜靜地落下,碰觸書頁,然后完全滲入了進去。
——可這頁紙,仍然是一片空白。
奈爾眉頭微皺,目光緊鎖那一頁:“……沒反應。”
特蕾西也湊上前看了看,輕哼一聲:“奇怪,我上次明明……”
“它是不是只認你?”阿斯托利亞出聲打斷,她語氣柔和,像在自言自語,卻一針見血。
特蕾西也覺得有趣,她挑了挑眉,嘴角帶著點抑制不住的興奮,從斜挎的小包里摸出一個小刀。
奈爾眉毛跳了跳,立刻想起了之前在九又四分之三站臺遇到特蕾西時,她手指上若有若無的劃痕——現在他總算明白那是怎么來的了。
特蕾西沒有猶豫,抬起右手,掌心朝上,刀鋒一閃,劃出一道利落的傷口。
鮮紅的血液立刻涌了出來,但令人驚異的是,血珠并未順勢滴落在書頁上,而是在半空中驟然停住——仿佛撞上了什么無形的屏障。緊接著,那些血液在半空中迅速蜷縮、翻滾,像被某種古怪的力量抽離本質似的,轉瞬變作一縷縷濃重的黑霧,旋轉著沉入紙張。
特蕾西的紅瞳亮了起來,在昏暗的走廊中宛如兩顆璀璨的紅寶石,她壓低聲音,卻難掩其中的激動與興奮:“看見了嗎?我就說,它會顯現出來——”
然而,奈爾和阿斯托利亞對視了一眼,臉色卻都沉了下去。
他們看到的,依舊是空白的書頁。
紙面干凈、蒼白,除了幾道歲月留下的斑痕之外,毫無變化。沒有字跡,沒有浮現的符號,連一絲波動都沒有。
“……你在說什么?”奈爾的聲音低了些,眉頭緊蹙。
特蕾西愣了一下,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那一頁書,神情微微變了。
“……你們看不到?”她慢慢問,聲音低了幾分。她的目光仍停留在那頁紙上,眼神里有某種他們看不見的東西——仿佛,她真的“看”到了。
奈爾不知道該說什么,他用魔杖指著特蕾西右手的傷口,念了句“愈合如初”,緊接著,掌心傷口如同被無形的手指撫平一般,在眨眼間愈合,只給特蕾西留下一點微涼的濕意。
“謝謝。那……我念給你們聽試試。”
特蕾西指著書頁上某個在他們眼中空無一物的位置。她微微低頭,紅唇輕啟,像是要念出什么咒文。
奈爾和阿斯托利亞對視一眼,下意識屏住呼吸,試圖聽清她說了什么。可詭異的是——盡管特蕾西的嘴唇確實在一下一下地動著,喉嚨也有輕微的振動,但他們耳中卻傳不出一絲聲音。
不是她在耳語,而是……她的聲音仿佛被那本書吞噬了一樣。
“你聽見了什么嗎?”奈爾皺起眉,小聲問阿斯托利亞。
阿斯托利亞搖了搖頭,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特蕾西的臉上,帶著一絲困惑和不安。
特蕾西依然在低聲念誦,但她完全沒有察覺周圍人的異樣。她神情專注,甚至帶著某種陶醉。
空氣似乎變得有些沉悶了。
奈爾心里隱隱泛起一股說不出的寒意。
特蕾西念誦的聲音漸漸停下,她眼神一晃,仿佛從某種恍惚中被驚醒,目光掃過面前的奈爾和阿斯托利亞。兩人一臉凝重,甚至帶著一點迷惑和警惕。
她眨了眨眼,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低聲道:“……你們什么都沒聽見?”
奈爾搖頭:“你一直在動嘴,但沒發出任何聲音。”
特蕾西怔了一下,眉間輕輕一皺,顯然也沒料到會是這種結果。
“我以為你們能聽見的,”她喃喃道,“我聽得一清二楚。”
這時,一直沉默觀察的阿斯托利亞忽然從包里取出一卷干凈的羊皮紙和一支羽毛筆,遞了過去。
“你試試看,寫下來。”她輕聲說。
特蕾西接過羽毛筆,微微點頭,然后將那本書再次翻到她剛才“看到”的那一頁,凝視了幾秒,把羊皮紙上攤在書上開始落筆。
墨水尖細地滑過紙面,最初還能勾勒出幾道線條與字母的痕跡——但眨眼之間,那些痕跡就像被風吹散的煙霧般悄然消失了。墨水似乎根本無法停留在紙上,連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我寫上去了……”特蕾西皺起眉,又嘗試寫了幾個字,仍舊在出現的瞬間便完全蒸發般消散。
她盯著那張空白的羊皮紙,眼里第一次露出一絲真正的驚疑。
“我發誓,我剛才看見的是拉丁文的句子……字母清清楚楚,但它們根本不肯留在這紙上。”她低聲道,眼神閃動,像是突然面對了一個比她想象中更加復雜的謎團。
奈爾目光停在那仍然空白的羊皮紙上幾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開口問道:“你之前跟我說過,要熬制一種魔藥——配方里光是血液就需要七種不同來源的,對吧?”
特蕾西點點頭,目光依舊落在那本詭異的書上。
“那個魔藥的配方……你還記得吧,你是從這本書里看到的嗎?(見54章)”奈爾的聲音低了幾分,眉頭皺緊,“它叫什么名字?”
特蕾西的目光亮了一下,然后她輕輕地吐出一個詞——可對奈爾和阿斯托利亞來說,那仿佛是一段被抹去的空白。他們看到她嘴唇在動,喉嚨似乎也發出聲音,卻根本聽不到任何一個字節傳出,就像聲音在離開她口中之前就被這片空間吞沒了。
奈爾頓時一臉郁悶,抬手揉了揉眉心:“又來了……這書會讓人變啞巴是嗎?”
阿斯托利亞看了他一眼,轉頭對特蕾西說:“那這魔藥……它的效果呢?你總能說出來吧。”
特蕾西沉默了一瞬,似乎在衡量能透露多少。最終,她還是緩緩開口,聲音很輕,卻沒有被吞噬,這一次,兩人聽得清清楚楚。
“它能改變一個巫師的體質。”她緩緩說道,“讓你對魔力的感知和操控變得極其敏銳,魔力也會隨之暴增……比我們小時候那種魔力覺醒強無數倍,但這還不是全部。”
她停頓了一下,眼神落在那本仍舊空白的書頁上。
“其實,我也說不清是什么原因。在學習這本書里面的魔法后,我開始變得……比以前更能感知魔力的波動,魔法的觸感變得更加清晰,施法時能感受到更多的變化,甚至能在施法前預見到某些魔法的效果。就像對魔力的控制更加精準,心里一動,魔力便能迅速回應。”
奈爾和阿斯托利亞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特蕾西稍微抬起頭,看向奈爾和阿斯托利亞:“其實,這個魔藥還需要一個儀式。我不能單靠血液和配方,必須在這本書的幫助下,完成一個過程。”
“儀式?”奈爾問,“是什么樣的儀式?”
特蕾西的目光不再是那種好奇,而是帶著一種淡淡的冷靜:“書中記載了一個儀式。只有在喝下那藥水的同時,這本書才會幫助我完成最后的契約。通過它,我將徹底改變體質。”
阿斯托利亞愣住了,而奈爾的心中瞬間升起一種深深的不安:“你是說,喝下魔藥后,你會……變得不一樣?”
特蕾西稍微收回了視線,眼神中閃過一絲思考的光芒:“書里并沒有明確告訴我它會激活什么樣的力量,我只知道,它將會讓我成為一個遠遠超越常人巫師的存在。”
她的語氣里帶著一種莫名的堅定,但也帶著些未知的恐懼。奈爾眉頭緊皺,這種不確定的危險讓他感到心中沉重。
奈爾想起復活后的伏地魔——那個幾乎已不再是人的存在。像蛇一樣扁平的鼻子,兩道細長的縫隙代替了鼻孔,光滑的頭頂沒有一根頭發,連眉毛都被剝奪殆盡。他那張臉,就像一塊被煉獄燒蝕過的石頭,只剩冰冷、猙獰與漠然。
他還記得另一個畫面——伏地魔那次回到霍格沃茨,試圖說服鄧布利多讓他擔任黑魔法防御課老師。那時他的容貌已發生了詭異的變化,原本英俊的容貌一去不返,臉龐仿佛戴著一副無法摘下的面具,像是被烈火灼燒、被黑魔法捏塑過的產物。眼白布滿血絲,整個人散發著不屬于活人的氣息。
毫無疑問,那都是魔藥以及魔法實驗的結果……
而現在——
他抬起眼,看著站在自己對面的特蕾西。她的黑發如水波滑落,貼在肩頭,肌膚白皙卻仍帶著健康的光澤,面容清晰而鋒利,眉目間還保留著少女的堅毅與銳氣。只是那雙紅瞳,在此刻愈發明亮,像兩枚燃燒的紅寶石,在黑暗中靜靜地發出幽光,不安又動人。
她不是伏地魔。至少現在還不是。
但她正在接近那條路。
他幾乎能看見一條漆黑的通道,在她腳下悄然鋪開——由書頁的裂縫中蔓延而出,通向未知的深淵。而她,就像一個將命運握在指尖的賭徒,赤腳踏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