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了解控制型人格的本質(zhì)和獨特表現(xiàn)

簡介
控制型人格的核心特征：隱性-攻擊

一個普遍的問題

也許接下來描述的場景聽起來會很熟悉：丈夫堅持女兒所有的學科都要拿到A，這讓妻子很生氣，但她又懷疑自己的憤怒是否合理。當她說考慮到女兒的能力水平與他提出的成績期望可能不合理時，他回擊道：“任何合格的父母不都希望孩子好好表現(xiàn)，取得成功嗎？”這讓她感覺反而是自己在無理取鬧。事實上，每次夫妻兩人就某些問題爭辯時，不管結(jié)果為何，她總感覺自己是一個壞人。女兒最近暴露的問題比較多，當她建議最好尋求家庭咨詢時，丈夫反駁道：“你是說我有精神病嗎？”這讓她后悔提出這一話題。每次她都試圖堅持自己的觀點，但最終總是屈服于他。有時候，她認為問題出在他身上，覺得他是一個自私、苛責、令人生畏、有極強控制欲的人。但是，他又是那樣一個忠誠的丈夫、稱職的持家者、受人尊敬的社區(qū)成員。不管怎樣，她都不應該怨恨他。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抱怨了。然后呢，她總是懷疑是否自己才是錯的一方。

一位母親拼命想理解女兒的行為，她認為一個年輕女孩除非在極度缺乏安全感、非常害怕和可能抑郁的情況下，才會威脅要離家出走，說出“每個人都恨我”“我希望我從未出生”這樣的話。一方面，她眼里的女兒還是小時候那個未能如愿，就屏住呼吸直到臉色發(fā)青或大喊大鬧的小女孩。畢竟，女兒僅在受到規(guī)則約束或試圖想要得到什么時才會這樣說、這樣做。另一方面，她也有些猶疑，擔心“如果女兒說的就是她的真實想法怎么辦？”“如果我真的做了傷害女兒的事，我又沒有意識到該怎么辦？”她討厭被女兒用威脅和情感牌左右的感覺，但又不能讓女兒冒險受到可能的傷害——她能嗎？畢竟，孩子們只有在真的感到不安或威脅時才會這樣——應該是吧？

問題的核心

在初期階段，受害者都不相信“直覺”，在不知不覺中淪為防守狀態(tài)，但是他們會清晰地感到那個處于攻擊地位的人就是操控者。一方面，他們感到別人試圖戰(zhàn)勝自己；另一方面，他們在當時又沒有找到任何的客觀證據(jù)支持他們的直覺。他們覺得，一定是自己精神錯亂了才會這樣想。

他們并沒精神錯亂。事實是，人們總是處于斗爭狀態(tài)，而控制型的人是以更加微妙和不易察覺的方式在斗爭。當操控者利用別人占據(jù)上風時，受害者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卷入戰(zhàn)爭，直到失去大好形勢才有所察覺。當你被操控，別人很有可能正在與你爭奪地位、優(yōu)勢和利益，但在某種程度上，你很難輕易察覺這一切。隱性——攻擊就是大多數(shù)控制型人格的核心特征。

人類攻擊性的本質(zhì)

斗爭本能是生存本能的近親。1我們每個人都在奮力生存和發(fā)展，大多數(shù)人的斗爭不是肢體上的暴力，也并非天生就有破壞性。一些理論家認為，只有當最基本的本能滿足受阻時，我們的攻擊本能才有可能以暴力的形式表達出來。2也有專家提出，有少部分人有天生的甚至是暴力的攻擊傾向，盡管在良性環(huán)境下也是如此。不管極端壓力、遺傳傾向、學習模式的強化或上述因素相結(jié)合是否足以導致暴力攻擊行為的產(chǎn)生，多數(shù)理論家還是認為，攻擊性和破壞性的暴力并不等同。在這本書中，攻擊一詞指的是為了個體生存、提升自我、追尋愉悅以及消除一切障礙堅持到底，而在日常生活中進行的有力抗爭。

在日常生活中，人們進行的斗爭遠比我們愿意承認的多得多，斗爭的沖動是固有的和本能的。否認了本能的攻擊性的人，要么從未目睹過兩個孩子爭奪同一玩具的場景，要么忘記了這一經(jīng)典場景。斗爭也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尖銳的黨派紛爭為標志的代議政府，到競爭激烈的企業(yè)環(huán)境，再到對抗性的司法系統(tǒng)，太多的斗爭交織在我們的社會結(jié)構中。我們在生活中也會起訴別人，與愛人離婚，爭奪孩子的撫養(yǎng)權，競爭就業(yè)機會，爭取在特定的目標、價值觀、信仰和理想上壓制別人。多年前，心理動力學理論學家阿爾弗雷德·阿德勒（Alfred Adler）指出，我們也在努力維護個人的社會優(yōu)越感。3為了個人優(yōu)勢和社會福利，我們與他人爭奪權力、聲望和安全的社會“地位”。的確，我們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斷抗爭，可以說，人們不是在讓世界充滿愛，而更像是在這個世界發(fā)動種種戰(zhàn)爭。

斗爭本身是無所謂錯誤或有害的，公開公平地為合理的需求進行斗爭往往是必要的，也是具有建設性的。當我們?yōu)樽陨硇枨髪^斗的同時又能尊重他人的權利和需求，照顧他們免受不必要的傷害，我們的行為可以被稱為自信的行為，自信的行為是一種健康的和必要的人類行為。我們學著堅持追尋個人需求，克服病態(tài)的依賴性，變得自信和勝任，這些都是沒有問題的。當我們的斗爭是不必要的，也不管別人是否會受到影響時，這時我們的行為就很有可能被稱為攻擊性行為。在文明世界里，沒有節(jié)制的斗爭（攻擊）一直是一個大問題。人類是一種具有攻擊性的生物，這一事實并不是為了說明人性弱點或人性本惡。同卡爾·榮格4(Carl Jung）的人性觀一樣，我認為一個人不能“掌控”和約束自己的基本本能，導致攻擊性行為的產(chǎn)生，才是人性中惡的來源。

兩種重要的攻擊類型

接下來將討論兩種最基本的斗爭類型：顯性-攻擊行為（overt-aggression）和隱性——攻擊行為（covert-aggression）（除此之外還有反應性攻擊、掠奪性攻擊、工具性攻擊）。當你為了在競爭中取得優(yōu)勢，而且方法是公開的、直接的、明顯的，那么你的行為就屬于顯性——攻擊。當你的目標就是“贏”，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標，你為所欲為，支配或控制他人，而且用了微妙的、卑劣的、欺騙性的方式來掩飾你的真實意圖，那么你的行為就屬于隱性——攻擊。隱藏明顯的攻擊意圖，同時威脅別人后退、讓步或放棄是一種強有力的操控策略。這也是為什么這些手段成為大多數(shù)隱性——攻擊者操控人際關系的工具的原因。

隱性——攻擊和被動——攻擊

當人們試圖描述隱性——攻擊的時候，我經(jīng)常聽到人們把他們說成是在被動——攻擊（passive-aggression）。隱性——攻擊和被動——攻擊都是間接的侵犯，但兩者絕對不能等同。被動攻擊，如字面所示，攻擊形式是被動的。舉個例子，發(fā)動被動形式的攻擊就是在玩一個情緒“報復”的把戲，你會拒絕合作，以“沉默戰(zhàn)術”應對一切，你會噘著嘴抱怨，故意“忘記”別人想要你做的事情，因為你就是在生氣，就是不想對別人親切示好。相比之下，隱性——攻擊雖然隱蔽，但形式是活躍的。當一個人發(fā)動隱性——攻擊時，他會用狡猾的、卑劣的手段獲得所需，他操控他人的反應，同時將自己的攻擊意圖隱藏得天衣無縫。

隱性——攻擊表現(xiàn)和隱性——攻擊型人格

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會時不時地表現(xiàn)出某些隱性——攻擊行為，但這并不說明我們就是隱性——攻擊型或控制型人格。個人的人格由他的習慣性認知、自身與他人和世界的互動方式來定義。5這是個人為處理各種情境或得到生活所需，而選擇使用的獨特的互動“風格”和相對根深蒂固的方式。某些攻擊者在人際關系中的表現(xiàn)本質(zhì)上是冷酷無情的，但是他們會掩飾其攻擊性，甚至展現(xiàn)出一個令人信服的、極具魅力的外在形象。隱性——攻擊者可以駕馭你思想的整個過程，并表現(xiàn)得不露聲色。根據(jù)冷酷程度和病理學程度不同，隱性——攻擊行為表現(xiàn)的程度也不同。但是，更極端的例子會有助于我們了解操控的一般過程，因此本書會特別關注一些嚴重的隱性——攻擊性格障礙的案例。

受害的過程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很好奇為什么受害者深陷操控關系中，還很難看清現(xiàn)狀。最初，我還想去責怪他們。后來，我意識到出于某些原因，他們也是被蒙蔽的：

●操控者的攻擊性是不明顯的。我們可能會在直覺上感受到他們試圖壓制自己，獲得權力，還會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受到威脅。但因為不能指明他們攻擊自己的清晰而客觀的證據(jù)，我們很難證實自己的直觀感受是正確的。

●操控者頻繁使用的策略都是強有力的、具有欺騙性的，我們很難識別他們的狡猾伎倆。操控者將自己偽裝成心疼的、關懷的、呵護的或任何樣子，反正就是不像要利用我們來獲利的樣子。他們的解釋總是足以讓對方懷疑是自己濫用了直覺和預感，他們的策略不僅讓人難以清醒客觀地認識到操控者正在努力控制他們，同時還會讓自己無意識地處于防守狀態(tài)。所有這些使得操控策略輕而易舉地發(fā)揮出顯著的心理效應。當情緒上感到不安時，你會很難清晰地思考，所以更不可能識別他們真正使用的戰(zhàn)術。

●所有人都有弱點，都會感到?jīng)]有安全感，聰明的操控者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有時候，我們熟知這些弱點，也知道別人會用它來對付自己。例如，我聽到有的父母說：“是的，我知道我有一個內(nèi)疚感的觸發(fā)按鈕。”當控制型的孩子不斷按下這個按鈕時，他們很容易忘記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甚至，有時我們不知道我們最大的弱點是什么，操控者通常比我們更了解自己，他們知道利用我們哪一點、什么時候利用、怎么有效利用。缺乏自我認識可能會讓我們處于輕易被利用的境地。

●直覺告訴我們，操控者真的很喜歡挑戰(zhàn)我們被灌輸?shù)年P于人性的那些認識。心理學使我們傾向于把人看成有問題的人，每個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會恐懼、缺乏安全感或“心理有點問題”。所以，直覺告誡我們要如何去對付一個殘忍的罪犯時，理性卻在勸導我們罪犯的“內(nèi)心”一定是害怕的、受傷的、自我懷疑的。更重要的是，大多數(shù)人一般都討厭把自己看成冷酷無情、麻木不仁的人，我們會謹慎地使用嚴厲或負面的評價來判斷別人。我們要相信他們的無辜，相信他們沒有惡意。因為不敢相信直覺告訴我們的控制型人格的特征，我們更傾向于懷疑和責備自己。

識別攻擊的目的

第一，接受人們?yōu)榱双@得所需而奮斗是人類基本的行為這一觀點。第二，識別人們在日常生活和人際關系中使用的微妙隱蔽的手段。做到上述兩點會提高對于攻擊行為的意識程度。學會如何識別攻擊型行為，掌握處理生活中的多種爭斗的方法，是我在與被操控者接觸過程中總結(jié)出的最有效的經(jīng)驗，是受害者最終擺脫操控者的支配和控制、獲得和提升自尊的重要助力。首先，認識操控行為的攻擊性質(zhì)，了解操控者熟練的、隱秘的控制方式是非常重要的。很多人因為不能準確識別他們微妙的操控行為，會對其做出錯誤的盤算，從而無法以恰當?shù)姆绞阶龀龌貞ＷR別操控者在何時以何種方式挑戰(zhàn)你，是有效武裝自己、應對各種挑戰(zhàn)的基礎。

不幸的是，心理健康專業(yè)人士和非專業(yè)人士都常常難以識別攻擊的目的或他人行動的真實意圖。這主要是因為，我們的預設信念是，人們只有在“陷入困境”或因某事焦慮時才會表現(xiàn)出不恰當?shù)男袨?。我們也被教導，人們只有在被攻擊時才會表現(xiàn)出攻擊行為。所以，即使直覺在說，有人正在沒來由地攻擊自己，或有人想壓制自己，我們也很難接受這樣的想法。通常，我們會困惑是什么在嚴重困擾他們，是什么“內(nèi)在原因”導致他們行為異常，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說了什么話讓他們感到“威脅”。我們可能會試著分析各種情況，而不是簡單地給予回擊，也幾乎從未想過對方只是一門心思地想奪得想要的東西、占據(jù)上風而已。即使在某種程度上這些行為已經(jīng)到了傷人的程度，我們也會努力去理解他們而不是照顧自己的感受。

我們不僅經(jīng)常難以識別他人的攻擊方式，還難以辨別有些人格中明顯的攻擊性特征。我們的困惑與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傳世之作有很大關系。在很長時間里，弗洛伊德的理論（和基于他的著作而擴展的理論）都深刻影響著心理學和相關社會人文學科。這些經(jīng)典理論（精神動力學）的基本原則、典型概念被完好地印刻在公眾意識中，神經(jīng)官能癥（neurosis）等心理動力學名詞也進入大眾視野。這些理論傾向于將每個人都視為一定程度上的神經(jīng)癥患者。神經(jīng)癥患者在基于本能行動或試圖滿足基本需求時，會感受到過度的焦慮（非特異性的恐懼）、內(nèi)疚和羞恥。弗洛伊德的理論是由極度壓抑群體發(fā)展而來的，現(xiàn)今被用于解釋普通人心理問題的成因，其應用范圍被過度放大了。6但是，這些理論還是深入滲透到人性思考和人格理論中去。當我們大多數(shù)人試圖分析他人的性格時，會自動地思考讓他們“心緒不寧”的恐懼根源是什么、使用了什么樣的“防御手段”、心理上要“回避”的“危險”情境是什么。

新的心理學觀點的必要性

人格的經(jīng)典理論是在一個極其壓抑的時代背景下發(fā)展來的。如果借用維多利亞時期的名言來描述，那就是：“想都別想！”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神經(jīng)癥可能會很普遍。弗洛伊德認為當時社會中充斥著由原始沖動引起的羞恥和內(nèi)疚的人，有些人“歇斯底里”到盲目狀態(tài)，以至于不會冒險在意識清醒狀態(tài)下用貪婪的目光注視渴望的對象。時代變了，現(xiàn)在的社會氛圍更加寬容，如果需要一個座右銘來描述我們當下的生活，最合適的是曾經(jīng)流行的電視廣告語：“想做就做！”現(xiàn)在的狀況是，個人非理性的恐懼和壓抑引起的問題越來越少，由于缺乏自制、過分放縱本能造成的問題越來越多。治療師越來越少，而不是越來越多將個人的痛苦歸咎于神經(jīng)癥。因此，經(jīng)典人格理論及相應的幫助陷入困境的人重獲心理健康的處方，在解決現(xiàn)今性格障礙問題上的效果越來越不明顯。

為了更好地識別和應對攻擊和隱性——攻擊行為，一些心理健康專家可能需要克服若干重要偏見。治療師傾向于把任何形式的攻擊看作一個單獨的問題，而不是將攻擊看作內(nèi)在的不滿足、不安全感或無意識恐懼的“外在癥狀”。他們可能會專注于病人的所謂“內(nèi)在沖突”，卻忽視了問題的最終根源就是攻擊行為。大量的實踐經(jīng)驗灌輸給治療師的觀念是，神經(jīng)癥“導致”他們的行為問題。例如，一個畢生積極追求獨立、拒絕服從、從人際關系中獲得一切可能的利益而又不履行回報義務的人，治療師對此的解釋是此人的問題行為必然源自內(nèi)心對“恐懼”親密關系的“補償”。換句話說，他們會將一個鐵石心腸、虐待他人的人看作一個可悲的逃避者，這是誤解的核心。

將神經(jīng)質(zhì)人格特征的應用范圍擴展到所有人格的描述和理解是不合適的，也是無用的。根據(jù)個體“防御”的恐懼對象不同來區(qū)分不同的人格類型的做法也需要被終止。如果我們想要真正了解、應對和治療那些斗爭得太多的人，而不是那些畏縮或“逃避”太多的人，就需要構建一個全新的理論框架。在第一章中，我將呈現(xiàn)一個這樣的理論框架，介紹幾種攻擊型人格類型，他們的心理構成與神經(jīng)癥人格截然不同?；诖丝蚣?，你將能更好地理解一般性格障礙以及控制型人格（即文中的隱性——攻擊型人格）的特征。我希望能夠呈現(xiàn)一個全新的視角，不僅有助于非專業(yè)讀者了解不同情境下如何了解和應對控制型人格者，也有助于心理健康專家進行有效的治療和干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