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審一審郭莊適才所陳的第二個冤情！”王以祿坐在公堂上‘明鏡高懸’的大匾下面，一拍驚堂木：“樓明你也留下，這事說不得就和你有關！”

樓明聞言則是一愣。他扭頭瞥了一眼郭莊，卻見看見郭莊皺了皺眉頭，對著他微微搖了搖頭。

“晚生領命。”樓明頓首回道，同時心里升起了一絲迷惑，暗暗提起了一絲謹慎。

“郭莊，你把你要陳告的冤情再詳細陳述一遍！”

“是，”郭莊應了一聲，他微微握緊了拳頭，然后緩緩回道：“在下今日來撫衙本來是為了為云逸兄的事來的，可就在撫衙大街上！”

說到這，郭莊順了順胸中的氣，繼續說道：“居然跪滿了饑民！有不少饑民竟是帶著親人的尸體來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在官廨之外，竟有如此慘劇發生！”

說著，郭莊微微提高了音量：“在下找了一個跪著的饑民問了，那些饑民多是些佃戶、長工。今年降雪早了些，地里本來收成就不好，結果巡撫衙門竟下令禁止民間私自進行糧食買賣！我聽聞王撫臺報災的奏章九月初六就送入了內閣，內閣當天就議出了賑災的法子。”

“在下想替官廨外面跪著的饑民問問，巡撫衙門這么早就預料到了饑荒，可否有做什么嗎？是不是有人在尸位素餐！為什么禁止百姓買賣糧食？買賣糧食居然要十倍市價，這當真是亙古奇聞！還有外面跪著那么多饑民，為什么不賑災！”

“這當真是應了杜工部的那句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孟子云：禹思天下有溺者，猶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猶己饑之也。現在饑民都跪在官廨外面了，結果竟無一人能夠感同身受！這也就罷了！我剛剛竟還聽到有人提議用火炮炮擊這些饑民！而且提議的人居然還是布政使衙門的右布政使！身為一省父母官，百姓受難，不思撫恤也就罷了，結果竟草菅人命至此！”

這一下子，大堂內所有的目光都向朱邦慶瞧去。

“大膽！”被點名之后，朱邦慶頓時有點惱羞成怒，他一拍桌子，居然直接破口大罵起來：

“難道就你一個人長了眼睛嗎？你說的本官豈不知道？本官管著一省的錢糧，對百姓的情況不比你清楚？你一個小小的舉子，跟三兩個刁民聊了兩句，就以為‘眾人皆醉我獨醒’了嗎？我呸！不過是鼠目寸光罷了！有道是‘夏蟲不可語于冰，井蛙不可語于海。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本官現在就把這句話送給你，區區井底之蛙也敢譏誹本官！”

王以祿聞言瞥了朱邦慶一眼，一拍驚堂木：“肅靜！”然后又對郭莊道：“你繼續說！”

“是，”郭莊拱了拱手，繼續道：“在下此來是為百姓請命，所以陳求有三：一是撤改不合理的政令；二是立刻賑濟外面的饑民；三是懲辦不法官吏！”

一旁的樓明一聽，頓時有些呆住了，他沒想到郭莊竟如此‘天真’！

這不是“堂下何人狀告本官”的大明版嗎？郭莊這是對王以祿有信心還是對他自己有信心？

他哪里知道郭莊最開始的打算只是應外面百姓的請命讓巡撫衙門撤回‘不合理’的政令，但他剛剛在等樓明上堂時見識到了大堂之上的種種丑態，滿堂朱紫貴居然絲毫不把百姓當人看，根本沒人提賑災的事，因此郭莊越想越氣，于是臨時又加了兩條訴求上去。

“在下說完了！”

郭莊話音剛落，樓明急忙跳出來打補丁道：“適才子蒞兄所言是正理，晚生也贊同，所謂‘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子蒞兄所陳三條，前兩條刻不容緩，相信子蒞兄不說，王撫臺也會這樣做的，至于追究不法官吏，不是當務之急，倒是可以緩緩。”

“哼，”豈料王以祿聞言竟發出一聲冷笑，答非所問：“如此看來，你二人果然是同黨！”

樓明聞言愕然抬起頭來，看著王以祿道：“王撫臺何出此言？我和子蒞本就是同窗，又是好友，但不知王撫臺說我二人是同黨竟是何意？”

王以祿不答，而是一拍驚堂木，喝道：“來人吶！把之前那個遮行上書的馬祥寧帶上來，他上呈的罪證也一并帶上堂來！”

聞言，樓明的右眼皮猛地跳了跳，雖然他對王以祿所說的話還是一頭霧水，但不妨礙他心里涌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馬祥寧跟著王以祿的一個親兵從后堂走了進來，樓明和馬祥寧只有一面之緣，但他畢竟一直借住在馬家，所以樓明還想著主動和馬祥寧打個招呼呢，結果馬祥寧進了大堂之后就一直低著頭，最后更是在離樓郭二人四五尺之外就站定了。

樓明挑了挑眉頭，他瞬間就意識到了馬祥寧來意非善，王以祿口中馬祥寧上呈的所謂‘罪證’肯定是針對自己的！

不過樓明并不算太慌張，因為他自問奉公守法，根本不怕有什么‘罪證’落到王以祿的手中。

“馬祥寧，”果然，王以祿抬眼看了一眼孤零零垂首站在那里的馬祥寧，然后淡淡開口了：“你之前揭發樓明的事本官現在打算親自審一審。你上呈的這個罪證先拿回去，然后把你之前遮行上書時跟本官說的話在公堂之上再說一遍！”

領馬祥寧進大堂的那個親兵當即從懷中掏出那張皺巴巴遞給馬祥寧，馬祥寧伸手接過，他的眼中不禁流過一絲狂喜——他自攔駕構陷樓明之后，王以祿竟一直沒有明確表態，因此他之前在后堂一直是如坐針氈，此時驟然柳暗花明，當真是有一種詩圣杜甫“劍外忽傳收薊北”后的“漫卷詩書喜欲狂”之感。

馬祥寧強行壓抑著內心的激動，開口道：“是，老先生。”

隨后他深吸了一口氣，猛然轉過身來，用手一指樓明：“晚生要揭發新科解元樓明試圖謀反！”

樓明聞言也一時愣在了原地，他剛剛也設想了馬祥寧要狀告的他的各種罪由。

在樓明想來，馬祥寧最有可能為他編織的罪狀有二：一無非是偷東西啥的；二則是有點兩敗俱傷，那就是狀告自己玷污了他妹妹啥的，畢竟馬寧珂的行為在樓明看來實在有些奇怪，樓明有這樣的想法也不足為奇。

但樓明沒想到馬祥寧居然給他扣了這么大一頂帽子，他想干什么？

“你放屁！”卻是郭莊忍不住直接爆了粗口，他本來就積了一肚子火，此時他還想上前去和馬祥寧理論兩句，卻被樓明一把拉住了。

樓明迅速冷靜了下來，他冷冷地看了馬祥寧一眼：“馬公子，我和你們馬家還算有點交情，所以和你對簿公堂之前，我想問清楚，你來‘揭發’我代表的是你自己還是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