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衙門的大堂上，樓明和郭莊一起立于堂下，那兩個小廝也被押著跪在旁邊。

王以祿面上古井無波地瞟了一眼堂下的那兩個小廝，然后對著左邊案桌第三位的按察使羅源淡淡地道：“樓明是在本官府上被帶過來的，被狀告的也是本官府上的仆役下人，按規矩本官應當是要回避的，這個案子也不算什么復雜的案子，就交給臬司衙門來審吧。”

說著，王以祿往椅子上一靠，道：“羅臬臺，你也派個人來一起記錄供詞吧，這個案子在巡撫衙門開堂，但卻由臬司衙門來審，最好兩邊都留下一份案卷。”

按察使羅源聞言站起身來，他見王以祿把皮球踢了過來，一時間也有點迷惑。

明眼人都知道軟禁樓明這件事肯定是王以祿授的意，王以祿作為封疆大吏，這種小案子他想捂蓋子也就一句話的事。若他不想放樓明出來，別說一個郭莊來擊鼓鳴冤，就是十個郭莊來擊鼓鳴冤也是無濟于事。

但王以祿不僅沒有捂蓋子，還要當著好幾個衙門大小官吏的面公審自己的家奴。

如此自己抽自己巴掌的行為實在讓羅源有點摸不著頭腦，因此他一時沒琢磨透王以祿的態度，這是要讓他往哪個方向審呢？

羅源躬身對王以祿躬身行了一禮，斟酌地說道：“下官領命。但不知......”

“你也是十多年的老刑名了，審案子的事不用本官教你，平時怎么審現在就怎么審！”仿佛是猜到了羅源接下來要說的話，王以祿一擺手，直接插話了。

得到了王以祿明確的態度，羅源也是舒了一口氣，他整了整官袍，從容不迫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然后一揮手，當即有個臬司衙門的小吏站起身來，跑去和巡撫衙門的那個書辦坐在一起，臨時承擔了記錄口供的差事。

早有個差役給羅源遞上了驚堂木，羅源接過驚堂木，往桌案上一拍，喝道：“案子的起因本官已然知曉了。樓明，本官問你，郭莊適才狀告王撫臺府上的仆役下人私自拘禁你，情況是否屬實？”

樓明向前走了兩步，拱手行了一禮，回道：“回羅臬臺，情況屬實。”

“好，”羅源應了一聲，繼續道：“既如此，你就從如何到王撫臺府上說起，將此事的前因后果說個清楚！王撫臺就在此，諒你也不敢有半句虛言！”

“是，”樓明又是一拱手，道：“此事說來其實并不復雜，就在九月二十五那天王撫臺開堂審完范崇的案子后，由于王撫臺的公子病重，所以王撫臺就帶著晚生去過府道歉了。可惜王公子的病情實在嚴重，大多時候都在昏迷不醒，每次醒來的時間太短。所以王撫臺就讓晚生在他府上暫住幾天，以免錯過了王公子醒來的時候。”

樓明說到這里頓了頓，他伸手一指跪在他身邊那兩個小廝：“于是王撫臺喚了這兩人幫晚生打掃房間，聽晚生使喚，誰知這兩個惡仆奴大欺主，竟將晚生當做人犯一樣看在房內，除了王公子醒來時，其他時候竟不準晚生踏出房間一步。實在可惡！”

“哦？”羅源聞言思索了一會兒，敲了敲桌案，然后開口問道：“你給王世興道歉了，這兩人依舊將你拘在房內？不肯放你離開？莫不是你不肯給王世興道歉？”

“回羅臬臺，不是晚生不肯道歉，而是沒法道歉！晚生在王撫臺府上四天，這四天來王公子雖然醒來了幾次，但他病的卻是越發嚴重，這幾天已然是神志不清，口不能言，耳不能聽，晚生見王公子的這幾次，每次見他他都是上吐下泄，只是片刻就又暈倒了。”

說到這，樓明的目光無意中從王以祿的身上掠過，王以祿此時正好在提杯喝茶，就在樓明視線飄過的一剎那，他正好在此時放下茶盞，樓明頓時猛的怔住了——

他分明看見了此時王以祿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一絲大計將成的那種放松的笑！盡管這股笑意很細微、轉瞬即逝，但樓明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

此時，樓明又不經意間瞥向正在疾書記錄供詞的兩名書辦，就在這一瞥之間，那一刻，仿佛一道靈光乍現于腦海中，某種被掩蓋的事實真相猶如煙花般在他心頭轟然炸開，帶來一種豁然開朗的頓悟感！

胡適先生曾說過：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樓明此時的腦海中就浮現出了一個大膽的假設，他順著這假設捋了下去，竟一下子想通了其中的很多關節！

也就是幾息時間，樓明迅速壓抑住內心的波動，繼續不動聲色地道：“所以晚生在王撫臺府上四天，還沒找到機會和王公子道歉。”

“好！”羅源撫了撫頜下的短須，繼續道：“本官再問一句：這兩人是否只是將你拘禁，可有虐待于你？或者你可還有什么要補充的？”

“回羅臬臺，這兩人只是拘禁晚生，倒并未虐待晚生，晚生的話說完了，沒有什么需要補充的。”樓明著羅源躬身行了一禮，然后退回了郭莊的身邊站定，此時他在腦海里繼續求證自己的那個‘大膽的假設’，越求證他就越覺得假設成立！

“樓明的話爾等應該也聽見了，”羅源又抬眼看了那兩個跪在堂下的那兩個小廝，一拍驚堂木，道：“爾等可有異議？有王撫臺在此，不必顧忌那樓明的身份！有異議就直說，若樓明的話有半點不實之處，本官自然會為爾等主持公道！”

“回臬臺大老爺，小人沒有異議，”那兩個小廝對視了一眼，他們這可是為王以祿‘頂罪’，哪里還敢有異議，此時兩人一起拜道：“小人也是被豬油蒙了心，想著為王公子出出氣，所以才膽大包天，私下里軟禁了樓老爺，小人愿意認罪認罰。”

“好！郭莊，”羅源又是一拍驚堂木，對著郭莊道：“事實已然明了，誠如你所言，樓明確實是被這兩個惡仆私下拘禁，本官如此裁定你可有異議？”

“在下沒有異議。”郭莊拱了拱手道。

“既然都沒有異議，那本官就這樣裁定了。”說著羅源站起了身來，道：“《大明律》中有載：‘若以威力制?人，及于私家拷打、監禁者，杖八十；傷重至內損吐血以上者，各加凡斗傷二等。’按此律例，本官現在判這兩人各杖八十！來人吶！將他們拉入后堂，即刻行刑！”

當即有兩個差役將那兩個小廝帶了下去。

羅源則是對著王以祿行了一禮，提醒道：“下官審完了。”

“嗯，”王以祿應了一聲，道：“坐吧。那第一個案子就這樣結了。那現在就來審一審適才郭莊所陳的第二個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