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fēng)呼嘯，一陣接一陣的登聞鼓聲從巡撫衙門方向滾滾散播開來，頓時給跪滿了人但卻死寂的撫衙大街帶來了一縷生氣。

王以祿站在那里面沉似水，他也沒想到這個時候了，守門的官兵居然還放任有人去敲那登聞鼓！還嫌局勢不夠亂嗎!

“準(zhǔn)備開堂吧！”王以祿心里暗罵了一聲，但面上還是淡淡地道：“從后門進(jìn)撫衙吧，張大人、羅大人，你們帶著藩司衙門和臬司衙門的人也一起進(jìn)來吧。”

說著朝后街的方向走去，走了兩步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身道：“把之前那個遮行上書的馬祥寧也一起帶進(jìn)來！”

遮行上書？眾官吏好奇地看了一眼被兩個兵押著的馬祥寧，但都識趣地沒有開口說話。

從后門進(jìn)到陜西巡撫衙門的大堂，所有的人都坐定了，然后所有的人都沉默著，在等著，等著官兵把擊鼓鳴冤的‘刁民’帶進(jìn)來。

巡撫衙門的升堂鼓又一次響了起來，短短四天內(nèi)巡撫衙門居然要再度開堂了！

同樣是公開審案，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開堂，巡撫衙門的大門緊閉，沒有放一個人進(jìn)來。

擊鼓鳴冤的‘刁民’被兩個差役帶著在大堂門口出現(xiàn)了，所有人的目光，或?qū)徱暋⒒蛎镆暋⒒驊嵟珶o一例外地朝門口瞧去。

這一瞧不要緊，頓時這些目光有地轉(zhuǎn)為震驚，有地轉(zhuǎn)為驚愕，有地轉(zhuǎn)為不解——那擊鼓鳴冤的‘刁民’一身書生打扮，器宇軒昂，赫然就是郭莊！

郭莊是今年鄉(xiāng)試第三名，所以在場很多官吏包括王以祿在內(nèi)都對他有點印象。堂堂新科舉子跑來‘擊鼓鳴冤’？難怪那些守門的官兵沒敢阻攔。

王以祿的眼中也掠過一絲意外，他原本也以為敲登聞鼓的是外面的饑民。

“啪！”王以祿一敲驚堂木，喝道：“既然敲響了登聞鼓，那么本官今日就開堂審一審你究竟有何冤！擊登聞鼓告狀的規(guī)矩你可否明白！”

“在下明白！”郭莊在堂下立而不拜，只是躬身行禮，然后起身朗聲回道：“所告不實者、杖一百。事重者、從重論。得實者、免罪！”

“好！”王以祿又是一拍驚堂木，對著一側(cè)坐著的書辦道：“開堂！從現(xiàn)在開始記錄！”

說完又對著堂下的郭莊喝道：“堂下何人？有何冤情？所告者何人？有何證據(jù)？請一并說來！”

“回王撫臺！”郭莊躬身行了一禮，道：“在下郭莊字子蒞，軍籍，肅州衛(wèi)人士，嘉靖四十年陜西辛酉科鄉(xiāng)試第三名！”

大堂內(nèi)頓時騷動起來，就連那記錄的書辦都不由得抬頭瞥了郭莊一眼。

郭莊不為所動，頓了頓，他繼續(xù)道：“在下今天所陳冤情有二！”

“其一，在下要告王撫臺府中的下人仆役們！今年鄉(xiāng)試解元樓明樓云逸，居然被他們私自拘禁在府上！因此案涉及王撫臺，別的衙門不敢審，在下也只得上巡撫衙門擊鼓告狀來了！”

“其二，在下要為外面跪著的上萬名百姓伸冤！巡撫衙門亂施政令，致使百姓無糧可食，外面已是餓殍遍野！巡撫衙門對此事必須有一個說法！”

“至于證據(jù)，”郭莊對著大堂外面拱了拱手，道：“這其一，把樓云逸和拘禁他的仆役下人們招來當(dāng)堂對質(zhì)，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這其二，外面跪著的上萬名百姓就是鐵證！外有餓莩，知道的人當(dāng)外面是巡撫衙門大街，不知道人還以為外面是亂墳崗！至于這究竟是不是因巡撫衙門政令不當(dāng)而導(dǎo)致的人禍，隨便從外面召兩個跪著的百姓進(jìn)來一問便知！”

郭莊此言一出，公堂內(nèi)頓時一片嘩然！

那記錄的書辦也停下了筆，抬頭瞄了一眼王以祿，沒敢繼續(xù)往下記。

“好大的膽子！你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居然膽敢在公堂上胡言亂語！”有想攀附王以祿的官吏當(dāng)即開口斥道。

“這位臬司衙門的老爺何出此言！”郭莊毫不畏懼地看著那訓(xùn)斥他的官吏：“不知在下剛剛所說的話有哪句是‘胡言’，又有哪句是‘亂語’？還望閣下不吝賜教！”

那官吏說那話本來就沒經(jīng)過腦子，他原本是想用官威來壓一壓郭莊，但沒想到郭莊居然這么剛，因此一時間竟諾諾地說不出話來。

“哼，”郭莊冷笑了一聲，“我看分明是閣下在那里胡言亂語吧！”

唉！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而此時大堂上首王以祿竟不禁在心里嘆了一聲：和樓明與郭莊一比，他的那個兒子簡直就是個廢物！生子當(dāng)如是啊！

不過跟本官比還是嫩了一點!王以祿嘴角突然又噙出一絲冷笑，樓明啊樓明，本來本官沒打算給你布個殺局，結(jié)果瞌睡了有人送枕頭，現(xiàn)在天時地利人和皆聚，那本官也只能順?biāo)浦劢o你布下這道殺局了！本官倒要看看你到底還能不能解！

這樣想著，王以祿又是一拍驚堂木，喝道：“肅靜！”

接著他抬眼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猶猶豫豫的書辦，喝道：“如實記錄！”

“先處理第一個案子！來人吶！”王以祿又是一聲大喝。

當(dāng)即有兩個差役走上堂來。

“你們兩個，從衙門后門出去，找本官的親衛(wèi)，立刻去本官府上把樓明帶來！至于拘禁他的仆役下人，由樓明指證，也一并帶來！他指證幾個就帶幾個！”

......

樓明確實是被王以祿軟禁了。

自從四天前，他被王以祿‘誆’到府上后，他就被困在了這間廂房內(nèi)，能接觸到的人只有門口的那兩個小廝而已。而那兩個小廝卻是軟硬不吃，就一直守在門口，面對著這樣兩個人，樓明也是一籌莫展。

這幾天王世興倒是醒了幾次，但每次他被人帶著趕到王世興的臥室時，王世興總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樣子，連話都說不清。而且每次醒來都上吐下瀉，沒兩盞茶的功夫就又昏倒了。

這種病哪里是一個道歉就能好轉(zhuǎn)的？樓明每次看到王世興病成那樣都懷疑他隨時就要嗝屁了。不就是寫了一首打油詩嗎？至于釀成這么重的病嗎？

唉！樓明嘆了一口氣，百無聊賴地盯著墻上的王以祿手跡的《出師表》，但腦海里卻一直謀劃著脫困的事，但想來想去無非就是裝死、裝病等法子，但這樣人家請個大夫來就解了，根本是無用功。

樓明站起身來，在房間里踱著步子。這時屋外面突然傳來的陌生聲音令他眼前一亮，一下子停下了腳步：

“奉撫臺老爺令，特來傳喚樓明出堂對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