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巡撫衙門后堂的簽押房內，王以祿緊盯著樓明道：“現在世興重病，你能否不計前嫌，過府給他道個歉？”

好你個王以祿！聽說你之前去請薛亨做上門先生，不僅親自上門給他道歉，還給了五千兩的束脩，一千畝良田。結果今天讓我上門道歉就這個態度？替你兒子道歉也就一句‘是他有錯在先’？樓明在心里忿忿地想著，然后拱手擲地有聲地道：

“老先生！晚生覺得，這不是包不包容的事！道歉對晚生來說就是一句話的事，但這背后卻是違背了晚生的做人準則！”

“《荀子》中有言：‘是是、非非謂之知，非是、是非謂之愚。’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翠微樓之事是令郎有錯在先，何以讓晚生先去給令郎道歉?這豈不是歪曲是非、顛倒黑白？若如此，晚生寧死不愿為之！”

“罷了，罷了，養不教，父之過。”沒成想王以祿竟直接站起身來，躬身對樓明行了一禮，道：“今天我就代孺子向你道歉。”

樓明也是吃了一驚，他沒想到王以祿居然三言兩語間突然就拉下臉面向他躬身道歉，為尊者向位卑者躬身行禮可是有違倫理綱常的，樓明當然不敢就這樣受禮，他連忙站起身來，側開身子，避開了這一禮，然后又還了一禮，道：

“老先生如此就折煞晚生了，既然老先生代子道歉，晚生也無話可說了。晚生愿意過府給令郎道歉。”

雖說王以祿代子道歉的話說得相當敷衍，樓明內心深處也十分不愿意給王世興道這個歉，但畢竟王以祿都做到這個地步了，自己也只能見好就收。

“既如此，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王以祿說著戴上了自己的雁翅官帽，恢復了巡撫派頭，淡淡地道：“走吧，本官為你準備了車轎。”

馬家的宅邸在樓明眼中已經算是豪宅了，但今天走在王府的堂廡中，他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見大巫。

北宋歐陽修曾有詞云：“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

若是不看詞中的‘閨怨’之情，樓明覺得王以祿的府邸用這首詞描述再貼切不過了。

王以祿回了府，但沒有撇下樓明，反而是親自帶著他去前往王世興的臥室。

正所謂‘樓高不見章臺路’，像走迷宮似得七繞八繞轉了大半天，王以祿才停下腳步，淡淡地道：“到了。”

頓了頓，他又瞥了樓明一眼，道：“一起進去吧。”

說著率先推開門，走了進去，樓明也連忙跟上。

和樓明想象中‘紈绔子弟’的臥室完全不同，王世興這間臥室居然掛滿了楹聯字畫。其中居然一大半字畫都與諸葛武侯有關。

這間臥室居然是通過夾層燒炭取暖的！一進臥室，樓明就感到一陣燥熱，但臥室中間的大床上仍然蓋了好幾床被子，看的樓明感到更熱了。

大床旁邊有四個丫鬟（姬妾）正貼身服侍，此時見王以祿進來了，紛紛前來見禮。

“嗯，”王以祿應了一聲，道：“世興怎么樣了？”

“回老爺，”一個丫鬟回道：“公子除了昨天晚上您來之后醒了一會兒，其他時候一直昏睡不醒。”

在王以祿問話的時候，樓明也趁機抬眼向大床上看去，只見王世興在床上露出一個頭來，面色蒼白、雙目緊閉，嘴唇發白，滿頭虛汗。倒的確像是生了重病。

但樓明做夢都沒想到，王世興這幅樣子其實是王以祿下藥導致的，而且這藥還是王以祿派人改頭換面、不遠千里去成都府花重金找大夫抓的，甚至這件事連徐承業都不曾知道。

所以翠微樓之宴后遷延了這么多天王世興才‘突然病倒’。

“老先生，令郎這昏迷不醒...”樓明試探性地問道：“不如今天就算了，待令郎病情好轉點，屆時您再派人通知我？”

“不行，”王以祿淡漠地搖搖頭，道：“大夫說了，他這是心病，只有你道歉了，他這病才有好轉的可能。否則，藥石難醫。你住的地方離這兒就算策馬也要半個時辰，而他每次醒來的時間不過一刻鐘而已，這怎么可能來的及？”

說著，王以祿轉身朝屋外面走去，道：“出來說。”

樓明只得跟著走出屋來。

“這樣吧，你這段時間就住在我府上吧，什么時候世興病好轉了，你再離開。”說著，他拍了拍樓明的肩膀，對著門口候著的兩個仆役道：“你們打掃一出一間客房給他，后面暫時就聽他使喚吧，記得，看好他，有什么事直接向我請示。”

說著，王以祿也不等樓明回話，竟直接轉身走了。

這什么意思？這是要把我軟禁嗎？

王以祿今天的各種操作幾乎全部超出了樓明的預料。雖然從邏輯上來感覺都說的通，但樓明總感覺哪里有點別扭，但一時間又沒想通其中關節。

那兩個下人先是對視了一眼，然后又看向樓明，其中一個道：“公子請隨我來吧。”

樓明雖然對王以祿不征求他的意見就將他強行留下的行為相當不滿，但目前形勢比人強，也只能在王府住上幾日了，反正今天退堂之后知道他被王以祿帶走的人不少，他又有解元名頭，至少短時間內他是安全的。

跟著那兩個小廝又穿過了七八條回廊，終于來到了一間相對偏僻的廂房，樓明推門走了進去，里面居然已經收拾的井井有條，也不知道是不是特意為他準備的。

樓明環視了一圈這間廂房，這里面的陳設倒很簡單：一張書案，一張桌子，一張大床，一尊取暖的銅爐，兩張椅子，此外，左邊墻壁上掛著一副字，落款居然是王以祿本人，寫的是諸葛亮的《出師表》，右邊墻壁上掛著一副畫，是后人作的《劉玄德三顧茅廬圖》，落款是個樓明沒聽說過的畫家。

除此之外，這廂房內就別無他物了。

樓明回頭掃了兩眼守在門口的那兩個小廝，想了想，徑直朝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那兩個小廝果然伸手把他攔了下來。

樓明皺了皺眉頭，不悅地道：“怎么？這是要軟禁我？我只在府里走一走都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