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鳴鼎食之家，更何況是堂堂一省巡撫的宅邸，只有進去過的人才知道王府的堂廡有多深。

“王世興，我是跟你有仇嗎？你這么想讓我死嗎！啊？”此時一道暴怒的聲音從王府的書房內(nèi)傳來，守在書房門口的兩個丫鬟都不由地縮了縮脖子。

此時的書房內(nèi)，王世興正跪在書房中間，書房上首的書案后面坐著一位年近六旬的中年人，面容白皙，眉目疏朗，鼻梁高挺，但胡發(fā)都已經(jīng)有些斑白。

此時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正是王世興的父親——陜西巡撫王以祿。

王以祿身后則是滿墻的壁龕，里面但里面并沒有陳列任何東西。

壁龕兩邊則掛著一對楹聯(lián)，寫著諸葛武侯的名言：“靜以修身，儉以養(yǎng)德”。王以祿向來推崇諸葛武侯，王府內(nèi)像這樣寫著丞相名言的楹聯(lián)還有很多。

王以祿平素溺愛王世興，很少對王世興發(fā)火，但一旦發(fā)怒，王世興還是有點害怕的。

王世興連忙磕了個響頭，委屈地說道：“爹，我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王以祿怎會不知道他兒子什么德行？他當(dāng)即一聲大喝：“你知道個屁！”

王世興連忙又如同搗蒜般一連磕了好幾個頭，道：“孩兒謹(jǐn)聽父親教誨?！?

“哼，”王以祿冷哼了一聲，似乎對王世興這句話還算滿意，語氣也稍稍緩了一些：“以前讓你多讀書，不是為了讓你金榜題名，封妻蔭子，而是因為‘理’在書中，讀書是為了讓你明‘理’，而你呢？不以為然！孔孟老莊你說太枯燥讀不進去，讓你讀《左傳》《通鑒》《二十一史》你又是嗤之以鼻，讓你多看看陽明心學(xué)你又不屑一顧?！?

“諸葛武侯的《誡子書》是怎么說的？啊？”

王以祿向來喜歡拿《誡子書》來問王世興，所以王世興干脆把《誡子書》全篇背了下來——反正總共就幾十個字。

此時他見王以祿問起，忙不迭地背了起來來：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yǎng)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qū)W須靜也，才須學(xué)也，非學(xué)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xué).....”

“行了，你倒是背的很熟，可是又不記在心里！諸葛武侯是怎么說的？”王以祿打斷了王世興的背誦，自問自答道：

“就是你剛剛背到的：非學(xué)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xué)！什么意思？如果不讀書就無法增長才干！沒有志向就無法使學(xué)習(xí)有所成就。”

“武侯之言誠不我欺??！”王以祿嘆了一聲繼續(xù)說道：“我是真后悔過去心軟沒讓你繼續(xù)讀書啊。你看看你，都二十六了，干的都是一些什么混賬事？平素你喜歡納妾，欺壓一下百姓也就罷了，你說那樓明，一個舉人，堂堂新科解元，你招惹他干什么？”

“爹，那個鄒應(yīng)龍不識好歹，這樓明是他親點的解元，我這不是想為您找回點顏面嗎？”王世興兀自辯解道。

“為我找回顏面？我倒是希望你真有這個本事！你看看，你出的都是什么主意？作詩？還私蓋巡撫衙門公??？虧你想得出來！就是你這事辦成了又能怎么樣？更何況這事還辦成這樣，還把我和鄒應(yīng)龍的事給抖了出去！”王以祿此時更是恨鐵不成鋼。

“爹，這事是我不對，我當(dāng)時心直口快了。不過，爹，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保準(zhǔn)讓那個樓明.....”

“還好意思說你知道錯了！”王以祿一拍桌子，一聲厲喝打斷了王世興：“我平時是怎么教你的？沒有好處的事情不要做！有好處的事去做也要先權(quán)衡得失！你就算把那個樓明弄死了又能怎樣？能得一兩銀子的好處嗎？反而會引得一身騷！更何況你也不敢把他弄死，只是平白地讓他記恨我罷了！”

“更何況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嚴(yán)閣老都八十一了，他還能在首輔的位置上待多久？天天告訴你不要惹是生非，你不聽，到時候嚴(yán)家這棵大樹倒了，光你惹下的那些事就夠把我們父子兩砸死了，更何況，你老子我還背著曾銑、夏言的債！”

“早知道你如此不爭氣，我當(dāng)初寧愿不要那出人頭地的機會，就做一個小小御史！最起碼，以后死了不會被人拉出來鞭尸，老家還能保留著我的進士牌坊！”

“爹，有我在，誰敢...”王世興抬起頭來，正欲說些什么。

“住口！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一個兒子，”王以祿痛苦地?fù)崃藫犷~頭，“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不要出門了，我請一個先生親自上門來教你讀書！就從《幼學(xué)瓊林》學(xué)起！每個月一次考核，我親自考你，考核合格，每個月讓你出門三天，否則出門的事免提！”

“爹，”王世興索性直接站了起來，“讀書可以，這不讓出門也太過了?！?

“誰讓你站起來的？跪下！”

王世興聞言，不情不愿地又跪下了。

王以祿這才繼續(xù)說道：“我早該這樣做了！不這樣你能讀的進去書？若是考核不合格我看你那些個姬妾也別碰了！”

王世興聞言倏地頭來，委屈地道：“爹...”

“就這樣吧！我今天下午就派人去請先生，從明天起你就開始讀書?！蓖跻缘摀]了揮手，一錘定音。

“爹，你打算請誰？你也知道，我不是個讀書的料，有名氣的先生怕是都不肯來?！蓖跏琅d抱著最后的一絲希望問道，既然說服不了他的父親，他打算從教書先生入手，讓先生們主動退卻。

“哼，”王以祿冷笑一聲，他自是明白他這個兒子的想法：“讓你這個不成器的小子提前知道也無妨！我要請的那個先生就是今科鄉(xiāng)試亞元薛亨！他至少還要在西安待兩三個月！這孩子我見過，比你還小三歲，但心性、才學(xué)都是上品！”

薛亨？就是昨晚那個被自己潑酒的那個薛亨？王世興聞言頓時感到前途一陣灰暗——這薛亨分明是個屬龜?shù)?，眾目睽睽被人潑酒都能忍，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讓他主動辭了這份先生的差事？

“你先下去吧，我待會還有事要辦，希望我今天對你說的，你能聽進去一詞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