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錘回到家，小茹正窩在床上不想起來。

“錘姐姐，外面怎么了？鬧哄哄的，大清早擾人清夢！”小茹嘟著嘴，眼睛也不睜開，想必沒睡爽堵氣著呢。

“朝堂換了新帝，要去和金族講和，讓百姓捐些財物去。”王大錘沒提自己捐了十金的事，只是從懷里拿出個紙包，打開來，湊到小茹跟前，“香噴噴的驢肉包子哎，洗臉漱口了才能吃喲。”

“啊，錘姐姐你饒了我吧，我爹都說了：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容。孩童多睡才能長高。”

“碰巧那天我也在場，駱老爺說的是春三月，現在可是臘月呢，”王大錘寵溺地揉了揉小茹的小臉蛋，故作神秘地說：“西市城門腳下有個書肆，聽說藏書無數，那日金族進城，他家遭了大難，只剩了一十三歲的男丁，準備把余書賣掉出城投親戚去。你之前遍尋不得的《徐俠游記》后篇，說不定有著落了。”

“真的嗎？”小茹頓時來了精神，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正準備歡呼雀躍一番，又覺不妥：“那位哥哥好可憐啊，家人都死了。那我們這樣…不是趁人之危嗎？”

王大錘無比唏噓：“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他家有人幸存，血脈得以延續，乃不幸中之大幸。我們付之金銀，去他家購書，相當于資助小公子了。”王大錘嗓音低沉，娓娓道來，聽不出情緒，但思路清晰，確實現在去買書，對那位少年來講，是雪中送炭了。

小茹深以為然，翹著小嘴用力點點頭：“那大錘姐，咱們去多買點，現在就去！”

********

喜狂齋

看到這個名字，王大錘和小茹錯愕了好久，思索一番，想必取自“漫卷詩書喜欲狂”，看得出原主人是個極度愛書且自命不凡之人。只是讀書人愛靜，書肆起這個名字，難免形象不符。

今日，這喜狂齋里里外外掛滿白幡，被“喜狂”二字襯得愈發悲涼。

“二位，可是來買書的？”一位身著孝服的男孩從暗處走來，看年紀十二三歲，料想應是那位幸存的公子了。

“嗯，聽聞令尊藏書無數，今日前來叨擾了。”

“是的，哥哥，我們想找《徐俠游記》的后篇，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大錘姐說你家可能有，我們就來了。放心，我們拿錢買的。”小茹嘰嘰喳喳，手舞足蹈地說明了來意。

少年身形長立，個頭雖足卻顯單薄，一張臉白瓷一般，清秀的眉眼間難掩堅韌與恨意。

“二位，請隨我來。”

少年拱手垂眸，面無表情地帶著王大錘和小茹打開藏書閣。

“哇…”二人被眼前的情景震撼到了，一排排頂天立地的書柜展現在她們面前，一眼望不到頭，汗牛充棟、學富五車根本不足以形容，這里就像書籍的海洋，當真是浩如煙海！

“書柜側面寫著書籍的類別，書籍是按照書名的筆畫排列的，二位可在此慢慢尋找。”少年繼續面無表情地介紹著，“五銅錢一本，家父和叔伯們為了這些勞什子斷頭流血，又怎么樣呢？一屋子死物而已！”說完，一拱手便退出去了。

五銅錢？豈不是相當于白送？要知道，這里很多書籍是孤本，平日里千金難求，這家人折損殆盡，拼死護得這些書周全，可見有多珍貴。只是這少年似乎把滿腔恨意投射在這些書上了。

小茹聽完愣了，張張嘴想要寬慰少年幾句，卻不知如何開口，悶悶地拉著王大錘去找她的《徐俠游記》。

“哎，你聽說了嘛，這家書肆的章老太爺，原是前朝的內閣大學士，奉旨收錄天下詩書供皇家查閱的。沒想到我等有這樣的福氣，能親眼目睹！”

“都說了是前朝的官了，內閣大學士又怎樣？還不是差點滅門？那日章家男丁盡數為守衛書閣而死，其實真犯不著，金族人后來打開門一看全是書，掉頭就走了，他們還以為是滿閣金銀財寶呢。”

“噓，如今章小公子當了家，視這些寶貝為累贅，五文錢一本，嘿嘿嘿，他是不知道行市，便宜我等了，到時候只需轉手這么一倒騰…”

“可拉倒吧，外敵還沒退呢，只怕這錢有命賺沒命花！我等都是被利益迷了眼的俗人，說不定章小公子斷臂求生，才是高人之舉呢！”

“也是，唉…那天城墻守衛戰我也在，沒覺得金族人多了不起啊，大神州這么多天兵天將，怎么就干不過那些個蠻夷呢…”

王大錘和小茹花了一上午的時間，找到了幾本夢寐以求的書，除了《徐俠游記》后篇之外，還拿了幾本失傳已久的醫書，王大錘順手還拿了一本《鹽鐵論》。厚厚一摞只花了不到一百銅錢。

可兩個人都不大開心，心情沉重。

小茹一直在想著那位章家小哥哥，這么慘的身世，要是自己的爹娘一夕之間被金族殺死了，自己一定哭也哭死了，哪里能這么堅強，哪里還能有力氣料理親人的后事，處理書肆的遺物？想到這里，眼淚奪眶而出。

“大錘姐姐，我們也離開京城吧，到沒有金族人的地方去！”

王大錘抱起小茹，發現小姑娘長高了不少，是個小美女了，亂世之中，漂亮反而不是件好事。

“斷臂求生”這四個字在王大錘腦海中不住盤旋起來。

*******

近幾日的城門關得異常早，末時過后便落了匝，說是謹防金族人偷襲。同時出城也嚴格起來，尤其是對于攜帶大量財產出城的人，財物一律沒收。

坊間一片叫好，說是將士守國門，天子死社稷，當今圣上都要冒死去金營和談了，有人卻貪生怕死，沒收財物都是輕的，應該下牢獄才是。

有人反駁，說當今太上皇，帶了無數金銀，美貌妃眾，去南洲養病，難道也是為了社稷？

引來眾人反駁，古有堯舜禹湯讓賢之舉，今便有神州子承父志之美談，太上皇之胸襟，千古一帝，當傳為佳話，史書永流傳。

王大錘已不是兩年前胸無點墨之人，這兩年博覽群書，最愛的就是史書典籍。種種跡象咂摸出了一些味道來，恐怕這新老兩代皇帝，老的甩手掌柜，小的臨危受命才是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