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皇帝發現了我的行蹤,不惜動用禁衛軍來取我性命。
知道我行蹤的人只有王映真和江上酒。
三年前,江上酒將我從賞獵人手中救下,又在我自毀容顏后教我易容術傍身。
在我進風場后,我供他吃喝,陪他玩樂,有次還救了傷重的他。
他雖是江湖浪子,卻也懂得感恩,這三年來我與他朝夕相處,自是知道他的性子。
況且,他愛我。
他還說要等我大仇得報之日,就把風月場改成酒館,不做風月場生意,只賣青梅酒。
江上酒這個人呀,從不會對我說謊。
我相信,他不會出賣我。
我看向輪椅上的白衣男子,他背著我,我看不清他是何神情,想問句為什么時,房門被人踢開了。
……
狗皇帝沒有殺我,只將我關進了地牢。
地牢昏暗,耗子滿地竄。我躲在墻角,冰冷的鐵鏈拴住我的手腳,我已沒了疼痛,也不恐懼,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王映真為何會出賣我,明明我與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明明我那么喜歡他。
我更想不明白,為何一向疼我的阿爹要被狗皇帝污蔑謀亂。
我想不明白。
被關進地牢的第三日,有人來看我。
我以為是王映真,或是江上酒。
不想,卻是狗皇帝。
我認得狗皇帝,長臉高鼻絡腮胡。
阿娘說,狗皇帝小時候還抱過我,我自是沒什么印象的。
在我記憶里,阿娘很少夸人,她連阿爹都不夸,卻喜歡夸狗皇帝。
她說,狗皇帝是個好君王。
但此話,阿娘從不在阿爹跟前說。
“藏藏,可還記得朕?”
狗皇帝喚我小名,我卻惡心得緊。
祁夜藏這名字是阿娘給我娶的,阿娘生我時,阿爹還在外打仗,我三歲生辰時,阿爹才回來。
我問阿娘為何給我取這樣一個名字,阿娘說,“你阿爹心高氣傲,過于驕橫,太把自己當回事,從不把別人當回事,更不懂得收斂鋒芒,他這樣的人,總有一日會吃大虧。
阿娘給你取這個名字,希望你日后要懂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就算你比別人強許多,也要學會隱藏鋒芒。”
三歲前,我對狗皇帝沒什么印象,但從府里嬤嬤口中得知,狗皇帝應該還挺喜歡我的。
他貴為天子,卻總喜歡微服私訪,每次私訪都要來我家看看,每次來都會給我買些稀奇玩意。
他對我的好,不止是給我買東西。
有次,聽聞我高熱不退,更是派了宮中御醫來替我瞧病,還有次,我跟嬤嬤上街時被人牙子拐跑,狗皇帝竟下令封鎖了城門,挨家挨戶的派人尋我……
還有許多事,大都發生在我不記事的年齡,我對這些事的記憶很模糊,有些事幾乎不記得。
狗皇帝見我眼中滿是恨意,也不惱我,只笑著從身上掏出一袋什么東西,一層一層的將包裹著的紙拆開。
“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蜜餞,朕給你帶來了。”
他將一顆蜜餞遞給我,嘴里自顧自道,“這東西,你爹小時候也喜歡吃,可他牙不好,一吃就牙疼。”
我沒接蜜餞,狗皇帝卻將蜜餞放在了自己嘴里。
在我印象里,蜜餞很甜,狗皇帝卻酸得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開口,“朕就說這玩意太酸,你爹非說甜,這哪里甜了?”
有那么一瞬間,我竟覺得狗皇帝有些可愛,說的話跟個孩子一樣,可一想到他誅我九族,我便再也忍無可忍。
我試圖從地牢的圍欄中伸出手去扯著他的脖子問,“為什么要殺我爹爹,為什么要誅我九族?為什么為什么!”
他沒躲,可鐵鏈拴著我的手,我沒辦法伸長些,只能搖著圍欄不停地質問。
等到我發泄完所有不滿的情緒,精疲力盡地癱坐在地上時,狗皇帝卻握緊了我的手。
手上的繭子扎得我有些疼,我竟不知狗皇帝一國之君皮膚會如此粗糙,比我那久經沙場的阿爹手上的繭子都要多。
我不想他握我的手,只想著要掙脫,他低著頭,緩緩道:“藏藏,是朕的錯。”
狗皇帝說他錯了。
我冷笑著瞪他,“已經晚了。”
一柄短刃從他脖間劃過,滾燙的鮮血濺在我嘴角,我舔了舔,又苦又咸。
狗皇帝倒地,江上酒滿意地收回短刃,像是再向我炫耀一般,“我說過會提著他的頭來見你,我江上酒從不喜歡食言。”
江上酒話音未落,王映真的聲音就從外傳來,同他一起來的還有禁衛軍。
禁衛軍一來,就要取江上酒性命。
江上酒雖是江湖第一高手,卻寡不敵眾,又碰上武力超高的禁衛軍,更是插翅難逃。
數把長刀刺入江上酒身體那一刻,他手中的短刃落了地。
他半跪在地上,伸手探我,嘴里鮮血直流,我聽不清他說什么,只能看出他嘴角用力擠出的笑意。
長刀再入他身,鮮血噴在了我臉上。
“江上酒!”
我哭著喊他,顧不得身前的圍欄,一個勁的想要沖出去。
額頭在猛烈的撞擊下出了血,臉上的假皮落地,我聽到有人發出驚悚的聲音,
昏厥之際,我看到那坐在輪椅上的白衣公子朝我撲來,卻因廢掉的雙腿絆倒在地,不能上前一步。
皇帝駕崩,舉國服喪。
我還沒死,活得好好的。
王映真將我安置在風月場,我想不明白他為何不殺我,也想不明白朝臣為何不殺我。
皇帝因我而死,我也應該活不成的。
新皇登基那日,一坐著輪椅的白衣公子進了風月場,這次與前幾日都不同,沒人敢再圍著他。
他來風月場時,是風月場最安靜的時候。
初時我不明白一位小小的起居郎居然會有這等權力,后來我方得知,狗皇帝臨終前封他做了史官。
說來倒也正常,上次江上酒刺殺皇帝時,王映真替皇帝擋了一刀,廢了雙腿,封他一個官也是應該的。
“顧傾姑娘。”
他還是如此喚我,我卻懶得再搭理他。
這三年來,是我對狗皇帝的恨支撐著我活到了現在,現如今狗皇帝一死,大仇得報,我也沒了活下去的念頭。
況且,江上酒也死了,這世間好似再也沒有什么可讓我留念的了。
我不笑也不惱也不行禮,只瞥了他一眼,問他來這里作甚。
他好似有許多話要同我說,卻只是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臨走前只留給我兩封信。
一封是江上酒寫的。
一封是狗皇帝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