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肖澈，這不是跟你一起進教室那個女生嗎？她是新生代表？”

看到出現在演講臺上的人，連橫用胳膊肘猛捅一旁的肖澈。

“據我所知，咱學校的新生代表一般都是入學成績第一名耶——”

“天哪，人長得漂亮，還是個學霸，妥妥的高質量女性啊！你到底怎么泡到她的，也給哥們兒支支招唄？”

“泡你個頭，信不信我把你的頭泡進馬桶。”

肖澈跟連橫熟稔得很快，沒一會兒就褪去了客氣的偽裝，出言不遜起來。

他沒好氣地把連橫的胳膊打回去，不慎打在手肘處的那根麻筋上，后者的面容頓時扭曲成一幅名畫——《吶喊》。

“哎喲我去，這一擊搞得我半邊身子都麻了，可太酸爽了。”

“肖澈你個小心眼兒的，我就開個玩笑酸一下，你至于這么報復我么……”

“活該你。”肖澈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這時夏溪谷的演講已經開始了：

“親愛的老師、同學們：”

“大家好！我是高一（三）班的夏溪谷，很榮幸能夠作為新生代表在這里發言。”

“漫長的暑假已經成為了過去式，又是一個新的秋天，一個碩果累累的季節。我們也步入了高中的校門，光榮地成為了一名一中的學生……”

跟所有的發言稿一樣，凈是聽得人耳朵起繭子的廢話。

肖澈全憑毅力支撐著自己不走神。要是夏溪谷看過來，發現他壓根沒有在聽就不好了。

至于身邊的連橫，已經是哈欠連連。“啊呼——不該抱有期待的，果然誰來念這個稿子都一個樣。”

……

“而現在的我們，面對的是全新的未來。曾經的都已經是過去，只有、……”

直到流水線般嚴絲合縫的語句里出現了一個豁口，肖澈才意識到不對勁：

夏溪谷貌似忘詞了。

瞧見臺上她攥緊褲縫的左手——雖然隔得太遠看不太真切，肖澈在心底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糟糕，果然要求脫稿演講這種事就是反人類啊！

所幸從內容上看，此刻演說已經到了后半段，只需要收個尾就能平穩落地——哪怕臨時編一個也行哇！

但突如其來的意外情況似乎讓夏溪谷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辨認不出音節的嗚咽聲從她喉嚨里溢出來，被唇邊的麥克風放大了數倍，在擠滿了人、卻靜得落針可聞的操場上顯得格外清晰。

倏然間——

或許是靈光一現，又或許是別的什么，一個想法電光火石地擦過肖澈的腦海。

他用力把雙手舉過頭頂，伸向人群的縫隙，豎起的兩根大拇指對碰、分開、再碰到一起……

這是《誰先告白》女主角姚遠獨特的“加油”手勢。

看到這一幕，上一秒還昏昏欲睡的連橫立馬清醒過來。“你這是，姚遠的那個……？我天，你也看《誰先告白》啊？”

他效仿肖澈，將緊緊相貼的大拇指高高舉起。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兩人的動作。看過這部漫畫的、沒看過這部漫畫的，知道這個手勢含義的、隱隱猜到它的含義的……

越來越多雙手舉了起來，盡管稀稀拉拉，盡管參差不齊，盡管拇指對碰的節奏完全對不上——

但無聲的“加油”震耳欲聾。

……

練習過無數遍的演講詞像水一樣從嘴里流淌出來，夏溪谷得以把全部注意力聚焦在雙眼上。

一遍又一遍地掃過操場上熙攘的人群，動作要輕微不能留下痕跡。

可掃了無數遍，也沒有看到想找的人。

肖澈同學——肖澈同學在哪里呢？

巨大的恐慌像浪潮一樣席卷了她的內心。

明明自己大言不慚地說了“在人群中也能一眼看到最閃耀的那個”這種話，如今在區區數百名新生中間，就丟掉了肖澈同學的身影？

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找不到他？

好不容易才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的人，怎么可以失去怎么可以失去怎么可以失去——

誒，等等——

沉溺于自責中的夏溪谷，遲了幾秒才發現水流已然干涸。“只有、只有……”下一句話是什么來著……？

啊，原來消失的水進了眼睛。

晶瑩的液體在她的眼眶里打轉，她捏緊衣角，拼盡全力不讓它掉下來。

真沒用。就連之前練習過好多好多遍的東西都忘記了。

真沒用真沒用真沒用真沒用真沒用——

夏溪谷手足無措地站在臺上，像馬戲團里的小丑一樣。

有那么一瞬間，她忘記了自己出現在這里的理由。她想要逃跑，可雙腿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到處都是目光、目光、目光。困惑的目光、尷尬的目光、諷刺的目光……無數道目光像無數柄利劍，從四面八方將她洞穿。

直到人群里伸出來兩只手，一對大拇指貼近又松開，然后再度貼在一起。

夏溪谷認得那個手勢，在她最喜歡的漫畫里屢屢出現的手勢。

震顫的視線順著手臂一路向下，最終抵達一個熟悉得令人安心的笑容。

肖澈的唇角鼓勵式的高高揚起，正如他高舉的雙手那般。

最開始是他身邊的那個人，隨后一雙雙手臂有樣學樣地比出相同的姿勢。

可她已經看不見了。眼前的一切皆是黑白，唯有正中的身影閃閃發亮。

夏溪谷發出輕輕的、又像哭又像笑的悶哼，下一瞬，所有的光采和熠熠全都回到了她身上。

“（曾經的都已經是過去，）只有身邊的人值得我們去陪伴與珍惜。愿同學們在三年的高中時光里，都可以找到屬于自己的——”

她停頓了一下，臺下響起幾聲不合時宜的口哨聲。

吹得最起勁的那個馬上挨了班主任一發瞪視，再不敢輕舉妄動。

“——友誼與羈絆。”

肖澈聽見，隔壁班有個人幾不可聞地“切”了一聲。

“我的演講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在鞠躬前，夏溪谷沖著他的方向比了一個手勢——掌心朝上，拇指食指呈九十度相貼，其余三根手指微微蜷曲。

正是第四次模擬中出現過的那個。

“誒誒你看見了沒，夏溪谷那個手勢，不也是跟姚遠學的嗎？”

伴隨著興奮的提問聲，肖澈的肚子再次被猛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