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您救命!”
眼前這些人不斷哭嚎跪拜,映在唐征的眼底,他深邃的星眸之中不斷波動。
胸口像是被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重的他喘不過氣來,胸中似擠壓了太多的東西都要噴涌出來。
“我們將士,在邊關,血肉化白骨,不就是為了關內百姓有個好日子。”唐征忽然開口,目光霎時凌厲無比。
眾人都聞聲看向他,路小朵目光一凝,眼下自家的便宜相公恍若變了一個人。
一字一句自是鏗鏘有力,又帶著濃濃的鐵血之氣,仿佛屋中突然變成了邊關戰場,他就是那執掌乾坤的三軍統領。
“而那些卑鄙無恥的狗賊,竟然趁亂做起了人血生意,逼民為奴,不可饒恕!”
他聲色微沉,卻帶著不容置喙的霸道,負手而立也不能讓人忽視,就連臉上那一塊紅斑,眼下看著也像是他征戰沙場的勛章。
僅僅幾句話就讓人熱血沸騰,那些流民的哭聲更大,似終于見到了救世主,恨不得把胸中的苦悶都一股腦的說出來。
路小朵此刻猶如被雷擊中,看著自家的便宜相公愣是說不出話來。
這家伙……該不會是被刺激得恢復記憶了?
路小朵石化,但忍不住伸手去拉唐征的衣袖,他扭頭看向她,眼底有些茫然。
“你……怎么了?”路小朵聲音發顫。
可幾乎是對上路小朵的一瞬間,唐征眼中攝人心魄的凌厲忽然蕩然無存,他又成了她熟悉的便宜相公。
唐征臉上的茫然不像是裝出來的,“那些話……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又眸光一沉,思索起來。
自己怎么會突然蹦出那樣的話?
是那些消失的記憶恢復了?可他還是想不起來從前的任何事情。
路小朵見狀卻微微松了一口氣,原來他并沒有恢復記憶,也許只是觸景生情,有感而發吧。
彼時,金田田已然是聽得雙目赤紅,眼底氤氳著的水汽結成淚雨,滴答滴答的落下。
唐征的那些話讓她想到自己英年早逝的丈夫,他也是戰死沙場的英雄,他的死是為了保更多人的活。
可他拼死救下來的這些人,卻又被人逼上絕路。
金田田也走到路小朵的身邊,拉著她的手道:“朵兒啊,要是咱們真能幫到他們就幫一把吧,你爹在天之靈知道這些事,一定很欣慰。”
金田田一開口便險些泣不成聲,眼淚簌簌的砸在地上,只能別過臉去擦干。
路小朵知道她是又想起自己那命喪沙場的爹了,她是從和平世紀而來,腦中對于戰爭的概念并不明確,但眼下看著這些流民,心頭一片酸楚。
國之動蕩,民不聊生,偏偏還有人冷漠無情的吃人血饅頭。
她憤怒,也想幫幫他們,但她更加自知,這可不是她上嘴唇一碰小嘴唇就能解決的事情。
如今她的事業才剛剛起步,她是否具備和那些鄉紳土豪對壘的能力?
只怕最后沒能幫上別人,連自己也陷入泥濘之中。
“……各位先起來吧,這不是一件小事,也請給我時間好好考慮一番。”路小朵上前攙扶起那些跪著的流民。
此刻屋里的哭聲小了一些,但被路小朵扶起來的人僅僅攥著她的雙手不肯松開。
對方無需說話,心底的那些渴望和無助都寫在眼睛里。
路小朵看得難受,又安撫了大家幾句,那些流民也知道自己的請求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然他們也不會這么多人都來跪求。
眾人沒有在路小朵家多留,畢竟時間已經不早,他們又冒著淅淅瀝瀝的雨離開。
路小朵終于能夠松一口氣,又見唐征面色沉重的坐在屋子里發呆,星眸深邃似海。
她想到今天他的那種反常舉動,不免有些擔心。
推門而入頓時驚擾了唐征的思緒,他回過神來看著路小朵。
“在想什么?”路小朵坐到他身旁,二人倒是很少這樣正經的對談。
唐征眸色更沉,眉頭皺巴在一起,“我究竟是誰……難不成也是戰場上的士卒?”他對路小朵完全真誠,立刻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可這事路小朵也好奇呢,唯一知道的那點線索也全靠腦補推理。
看他那副苦惱的樣子,路小朵淡淡開口:“我想,你可能曾是西南軍中的一員,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
“西南軍……”既是為國征戰,那他又為何出現在這里?
唐征默默的念著這三個字,不知道是念得太多,還是他真的曾屬于西南軍,心中竟然真的有熟悉的感覺。
“你會幫那些人嗎?”他又忽然看向路小朵,直不楞登的問了一句。
這下沉重的人換成了路小朵,她的口中吐出一口濁氣,“你覺得我該幫他們嗎?”
“我不是孤身一人,身后還有很多人跟著我,所以這件事其實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
這也是她猶豫不決的原因之一,通通送的伙計,還有謝大娘一干跟著她做竹編生意的村民。
路小朵不知不覺也已經不單單只是郎橋村的一個小村娃,她不能不顧慮謹慎。
“民不聊生,國將不國。”唐征低聲說了這八個字。
這一夜,路小朵是輾轉反側的難以入眠,但這事急不來,左右距離豐通城的店鋪開張還有一段時間。
路小朵并沒有打算閑著,次日,她便和唐征親自去了一趟流民營。
這次來得突然,所有沒有人知道便不存在提前準備的情況。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流民營,眼下明顯能夠看出差距,原本這里雖也落魄但遠沒有眼下這般滿是陰霾。
進入這里,似乎連天色都轉成多云,空氣中彌漫著壓抑。
路小朵二人剛走進去沒多久,迎面便碰上一干瘦的小少年,小少年看見他們,卻忽然站在原地。
“路小朵?”他竟一眼認出路小朵,眼中閃爍晶瑩,頓時咧嘴笑了起來,三兩步就跑到跟前來,“你們……是來幫忙的?”
路小朵輕輕搖頭,她還沒有想要是不是要幫忙,只不過是來真正了解一番。
總不能人家說什么她信什么。
小少年的臉色卻變得難看,他也曾是福威局的伙計,更是如今被逼著要成為隱戶的一員,本以為路小朵是來給他希望的。
“也對,你肯定不愿意幫我們吧。”小少年苦笑兩聲,卻忽然臉色一僵。
“祖母,您怎么出來了!”他面露急色,忙快步從路小朵二人的身邊越過。
“這位就是路東家?”與此同時,路小朵的身后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
她扭頭看去,小少年正扶著一位老嫗站在她身后,她輕輕點頭,“我是路小朵。”
話音未落,那老嫗便顫顫巍巍的走上前去來拉路小朵的手,一時淚眼婆娑,“路東家……幫幫我們吧。”
路小朵二人干脆跟著祖孫二人回了他們的家,自然也是木頭架起的矮棚,因著前兩天下了雨,屋里又陰又冷,地上竟還有一攤積水。
自打走進這里,路小朵便覺后頸一陣涼意襲來,可想而知,生活在這樣的地方有多難受。
“眼看著就要入冬,這里……也無法御寒。”路小朵皺眉道。
小少年坐在一旁的地上不說話,反而是老嫗一直和路小朵聊著,聽見這話,老嫗擺擺手,“這里好賴也是咱的家,怕就怕日后……我們連這樣容身的地方都沒有了。”
說著便又落淚,路小朵心中一片酸楚,自是知道她的言下之意。
“為何不干脆離開這里,去別的地方另謀生路?”路小朵輕聲問道。
“唉,哪是那么簡單的事情,我們來到這里已經非常不容易,這里相比于其他鄉縣更算是富足,我們在這里都無法生存,別的地方就更不能指望了。”